送行的那天,阳光并不明媚,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云层。
云筝站在城楼上,抱着孩子,静静地看着陆行简和父亲一起去往边境,后面跟着蜿蜒如长龙的队伍。
云筝遥望着这一幕,语重心长地对着尚在襁褓中牙牙学语的雪生道:“你看,那些都是你父亲的兵,咱们好好等着你父亲回来,好不好?”
孩子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影响,忽然哭了起来。
云筝眼眶也随之湿润,她努力哄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别哭”,然而自个儿的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地不受控制地落下。
徐氏和小桃站在一旁,目睹这令人心碎的场景,也不禁潸然泪下。
徐氏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声音颤抖着安慰:“云筝,莫要太过伤心,行简和将军此去定会平安归来的。”
小桃也哽咽着附和:“夫人,老夫人说得对,国公爷和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可此刻的云筝,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安慰的话语。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孩子的哭声、自己的抽泣声以及徐氏和小桃的哽咽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城墙上空回荡。
风悄然吹过,扬起她们的发丝和衣角,却吹不散这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
夜色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地笼罩下来,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点点灯火在城中闪烁。
三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就这样站在城墙上,哭成一团。
直到夜色完全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云筝才止住了哭泣,声音沙哑道:“我们回去吧。”
她抱紧孩子,与徐氏和小桃一起,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回了家。
时光荏苒,一眨眼,春去秋来。
不知不觉,陆行简和云清嵘已经去往边境半年之久。
云筝每个月都会收到来自边境的信,陆行简信守诺言,从未耽搁过。
只是这年八月处,云筝迟迟没有收到来信。
云筝起初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山高水远,也许路上迟个四五日也很正常。
可是一眨眼,连八月十五中秋节都过了,她依旧没有收到陆行简这个月的新信。
夜深人静时,她翻看着前几个月,他给她寄的厚厚一沓信,心里面充满了担忧。
这日夜里,云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中,她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
在梦里,四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昏暗的天空下,她看到了陆行简。
他躺在满是鲜血的战壕内,身上的衣物破碎不堪,血迹斑斑。
那张熟悉的面庞此刻苍白如纸,毫无生气。战壕内,周遭都是死去的士兵,横七竖八地堆叠着,令人毛骨悚然。
云筝猛地从床上惊醒,“不要——!!”
她大汗淋漓地从床上起来,神情惊恐,声音颤抖且带着极度的恐慌,大声喊道:“小桃,小桃……”
小桃匆匆进来后,看到云筝面色惊慌,那模样仿佛见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心里猛地一紧,连忙询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我刚才做了个梦……”云筝语气沉沉。
小桃疑惑:“什么梦?”
“我梦见子诚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云筝的声音颤抖着。
小桃赶忙走到云筝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主子莫怕,这只是个梦,当不得真的。大人福大命大,定能平安无事的。”
云筝眼泪当即落下:“我们说好的每一个月都要寄一封平安信,可他这一月的信却迟迟未寄来……”
“主子别胡思乱想,也许是信使路上耽误了呢。”
小桃用手帕轻轻为云筝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您要相信大人的能力,也要放宽心,别让这噩梦扰了您的心神。您要是因此伤了身子,等大人回来,该多心疼啊。”
云筝却摇头道:“你再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他送来的信……”
小桃抿了抿唇,心下叹息,“主子,傍晚时分奴婢就已经找过了……或许,或许是大人在边境太忙了,一时无暇给您写信?”
云筝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便是再忙,哪怕只写一句话,写下平安两个字,叫我安心也好啊。”
小桃看着云筝一脸难过,也忍不住难受:“主子,就当奴婢求求您,哪怕您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小少爷想想啊,如今府中就靠您撑着了,若您拖垮了身体,老夫人和小少爷怎么办?”
“这半年来,我除了经营乞巧阁,便一直等着他的消息。如今没了他的消息,叫我如何能安心……”
半年前陆行简送她的那间铺子,如今唤作乞巧阁。
在陆行简离开京城的这些时日,云筝为了不去胡思乱想,努力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除了照顾孩子和徐姨,处理府中大小庶务,还腾出时间将乞巧阁打理得井井有条。
忙碌,的确是慰藉寂寞的一味良药。
看着烛火下小桃忧心忡忡的面孔,云筝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哽噎道,“你和母亲都叫我放宽心,不要去想这些事,可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如今人在战场,凶险万分,我怎么可能真的做到不去想?”
“一想到他有可能会在战场上出事,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了觉,这大半年来,我每个月都靠着这些信支撑着……”
听到她的啜泣,小桃讷讷道:“没想到主子您对大人竟这般情深义重……”
云筝扯唇不语,只雪白颊边又滚落了一滴泪。
小桃见状也为之动容,握着她的手道,“主子,那奴婢明日一早,再去各大驿站问一问。”
云筝看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无奈颔首:“只能如此了。”
次日,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地上。
云筝一整夜被噩梦所困,几乎是反反复复地醒来,她紧闭着眼睛,用力揉了揉有些头痛的脑袋。
这时候,小桃几乎是狂奔着冲进屋内。
看到小桃进来,云筝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怎么了?是不是找到信了?”
“主子,不好了!”
小桃哽咽地出声道,“大人……大人他……不在了!”
云筝面色一变,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嘴唇颤抖,一字一句地追问:“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我听边关传信的人说,大人战死了!”小桃泪流满面,声音破碎。
云筝愣住了,死死地盯着小桃,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他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死,一定是假的,你再去问,是不是弄错了?”
她的声音几近嘶吼,情绪几近崩溃。
“奴婢已经问了好多遍了,那送信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现下消息已经传到宫里了!唯一庆幸的是,国公爷平安无虞……”小桃泣不成声,身体也因为极度的悲伤而颤抖着。
云筝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轰然倒塌。
一颗心仿佛被无数把利刃狠狠地绞着,痛得无法呼吸。
怎么会呢?
他明明答应了她,会平安归来的。
骗子,陆行简是个骗子。
伤心欲绝之下,她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直直地倒在地上。
“夫人!”
小桃惊恐地大喊,连忙伸手去搀扶云筝,朝外大喊:“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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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来的时候,云筝已经昏睡了许久。
看完之后,说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一时气血攻心,这才晕厥,须得好好修养几日。
徐氏送走大夫后,拧眉走到床边,看着泪流满面的小桃,“我都说了,边关的事情不要告诉她,你不知道月牙儿一听到子诚的事就会难过吗?本来她的身体就不好,先瞒着她不行吗?”
小桃哽咽着说:“奴婢也不想的,只是昨晚主子做噩梦惊醒,一直说大人出事了。奴婢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所以才去……”
徐氏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云筝,心里也难受无比。
从沉默良久,她沉沉叹了口气,“罢了,现下最重要的是她醒来之后要怎么面对……”
小桃抹了一把眼泪,道,“主子她很坚强,应当不会被这件事情打倒的。再说了还有您和小少爷在,她总要为你们考虑的。”
徐氏闻言,心里愈发难过:“她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够想明白,那我也能安心了。倘若她……”
徐氏咬唇,一时不忍心说下去,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的悲恸,她抬手重重按住了小桃的肩膀:“你是她一直以来最信赖的丫鬟,这些日子你就陪在她身边,千万不要让她做出傻事!”
“奴婢知道了。”
小桃忙不迭颔首,默了片刻,又忍不住红着眼眶问,“不过,大人真的战死在沙场了吗?”
徐氏叹息了两声,垂下眼帘,半晌没再说话。
听到徐氏的叹息声,小桃也绷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刚好这个时候,床上的云筝已经缓缓醒来了。她坐起的时候,看到了徐氏和小桃。
“你们怎么都在这,不就是晕倒了吗?至于哭成这样么。”
云筝苍白着一张小脸,神情倒是格外的平静。
小桃惊愕,担忧道,“主子,您现下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奴婢去把大夫叫进来?”
“不用了,一会儿乞巧阁还有些生意要谈,你随我一起去!”云筝艰难地从榻上爬起。
小桃见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连忙拉住她,“主子,您是不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了?”
云筝愣怔了片刻,神色呆呆地,似是在回想着。
好半晌,她眨了下眼睛,失了血色唇瓣扯出一抹勉强的弧度,“不就是子诚出事了么,没事的……这个家还有我,我能稳住这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