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搞不懂这女人到底是懂得太多,还是懂得太少,总归比他会拿捏人心罢了,他顾元琛偏生是这样古怪的性格,不吃软不吃硬,或许命中注定是要栽在她这女人手里的。
他其实不爱吃果脯,只是这一两日药吃得多了,总觉得口中缺少了什么滋味,姜眉这一喂,反倒让这酸涩的杏干多了几分甘甜。
“喜欢吃?那明日给你带上。”
她又吃了一块,缓缓点头,随后出乎顾元琛意料地缓缓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品尝那块杏干,她的唇就在他耳畔,除却那挠人心乱的吐息,便是她口中细细的咀嚼声。
两人夜里没睡在一起,只不过顾元琛是等着姜眉睡着了才离开的,她缩在被子里,若不是脸露在外面,单薄得几乎看不到人形,可是就是这样单薄瘦小的身体,那一日牵着他在大雪中行走,却是那样的有力。
顾元琛收起脑中的纷乱想法,让自己眉眼间的喜悦都收敛回淡漠的容色之下,回了自己的房间,何永春还在等他,身边烧着水,香茗在略显黯淡的烛光里飘出淡淡朦胧雾气。
“王爷回来了!老奴等着您好久了!”
“你应当早点去睡,左右本王都是在这馆驿里,去不了旁处,你何必担心我……毕竟你的年纪大了,这次若非是洪英受了伤,本不该让你来这北边受苦。”
瞧见顾元琛这样说话,何永春便知道他定是心事重重,只拍了拍胸脯,说自己还康健着,至少能再照顾顾元琛二十个年头。
“我能不能再活二十年,还说不准呢。”
顾元琛冷笑了一声,却又难以排解心中积郁苦闷。
“老奴斗胆问一句……姜眉那丫头,她是怎么说的?毕竟她从前是在这窨楼做杀手的,或许窨楼也有什么门道,毕竟我们自王府出行,车队也不小,引人注意也是有可能的。”
言外之意,洪永春不想让顾元琛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自己人,先前因为姜眉的事,府中的秘卫本就颇有怨言,若不是他和梁胜时时劝压,恐怕怨声只大不小,长此以往,更是对自家主子这么些年付出的心血不利。
“虫蠹在内——她总归没必要骗我。”
“是,那老奴也就和梁大人再做商量,尽量在到达燕州城之前将这贼人捉住。”
“馆驿的菜做得不错,明日东身前,你记得多带上两包杏干,她爱吃这个……其余的事,也没有了。”
瞧着顾元琛眼里难得的柔光,何永春心里叹了口气,自家王爷还是被姜眉这丫头下药迷上了,什么要紧的事,都不及这个怕磕怕碰的宝贝要紧,他从前就说这是冤孽,如今日复一日在他眼前应验。
*
为了不延误日期,接下来马车一连行了两天路,除却短暂停车时下车走动,以及顾元琛身体不适不想见人的时候,姜眉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剩下的时间,则是和梁胜还有另外一个名叫吴虞的护卫同乘一辆马车,他的年纪与纪凌错相仿,亦是性格开朗之人,很快便和姜眉单方面的熟络起来,对她说天说地,有时会唤她一声姐姐。
姜眉有时候也耳朵烦,被他吵得头疼,可是又经常想起小莹还有不知下落的阿错,被他烦着,也免去了心中无限的忧思。
其余让她觉得奇怪的,便是梁胜的态度了,明明先前梁胜对她已经没有了什么敌意,也会主动和她说话,可是自那日突发意外她和顾元琛失联野外后,梁胜的态度便对她急转直下,不说言语,就连抬眼瞧她的时候也很少有。
姜眉大约能猜到是为什么,他应当是知道了自己和顾元琛之间发生的事,他是忠义之人,品行亦当高洁,他对顾元琛誓死效忠,自然是瞧不起她这样无耻的女人。
他不说出口,大约也是给自己留了脸面,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更好。
因而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感谢他送回了母亲的遗物,却又屡屡被他的有意疏离逼退。
事情的转机是因为吴虞,那是离开馆驿后第二日正午,顾元琛吃过药在车上午睡小憩,她则下车寻了个地方晒太阳,吴虞又到她身边来和她说话,还给她带来了一个看起来不算香甜的果子。
“这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因为吴虞识字不多,姜眉一边念一边比划着。
“自然是王爷赏的啊,不然这天寒地冻的,还能是树上摘的不成?姐姐快吃吧,这可是胜哥专门留给你的,'别贪嘴,王爷有令,诸位弟兄们一人一个,她的……也不能少了。’”
他有意学着梁胜说话的语气,倒是还真的有模有样,姜眉难得露出一点笑意。
“姐姐你笑我做什么,不过你笑起来可真漂亮。”
“不是笑话你,你学他说话,很有趣。”
姜眉对他念了两遍,吴虞才看懂是什么意思,耳根微红。
“嘿嘿,胜哥说话就是这样的,八成是和王爷学的,只不过王爷说话要更冷一些。”
姜眉捧着那果子看了看,将其递给了吴虞,示意他吃掉,顾元琛马车里什么都有,自然缺不了她的,看着吴虞吃,多少能让她担忧阿错的心稍稍放松几分,闲来无事时她一直想着阿错从前可能的仇人,或许她的思路错了,应当去查明自己行刺顾元琛之前,阿错接下的那个玉签,究竟是雇主针对谁的。
“姐姐你别发呆啊,我和你说话呢!”
姜眉点点头,吴虞脸上又露出笑脸,说道:“我哪里有那么馋啊,不就是想逗一逗胜哥吗,你现在不吃,可以等到了北边再吃,听说那边什么都缺。”
“逗他?”
“对啊,”吴虞压低了几分声音,笑道:“胜哥一提到你就急,他从前可不这样,姐姐,你喜欢胜哥吗?”
姜眉眯起眼睛,眉头紧蹙,想起那张刚正不阿,看着她时不屑又质疑的脸,努力地摇了摇头。
“啊,我就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唉,可惜了,胜哥其实和你很般配的,他又那么关心你,你们俩在一起多好,咱们一起到北边去,保护好王爷,说不定有了机会还能杀几个北蛮子。”
姜眉瞧了瞧他的脑袋,让他停止胡思乱想,随后用心地给他解释了一句话:“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一厢情愿便可得,旁人也更无须横插一脚。”
吴虞或许读书不多但是人很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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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了姜眉这句话的用意,连忙道歉:“姐姐你别生气,我这也是无聊,你就当我多嘴了好不好?不过胜哥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冷淡,他就是不知道如何和姑娘家相处罢了,他捡到你那条手帕以后一直想着如何还给你,又不失分寸和礼貌,所以你也别总不搭理他好不好?”
姜眉有些欲哭无泪,这如何就成了她的过错,这小子到底是装得还是太傻,他怎么就看不出来是梁胜对她避之而及呢?
好在梁胜及时赶来,让吴虞去做自己的事,她才不必要回答这个让她为难的问题。
只是梁胜要离开时,姜眉拉住了他,用树枝在地上写画,对他说了声迟到的谢谢,并把那条淡蓝色的手帕从绣囊中取出,还给了梁胜。
“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那个捡到你这香囊的弟兄去……只不过,他受了些伤,留在先前的馆驿,待到回京之后再谢吧。”
姜眉摇头,用树枝在地上写道:“我知道是你捡到的,所以我才对你说谢谢。”
梁胜望着她略带浅笑的唇角,无论是心神还是肉身,皆在那片刻浑然一荡。
“你应当知道我和王爷之间发生过的事了对不对,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觉得我很下贱,这些都是应该的。”
“你怎么——”
姜眉轻嘘打断了他,继续写道:“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做好今后能和你们好好相处,希望你们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她缓缓写下“求你”这三个字时,梁胜再也压抑不了内心的激荡,正欲开口劝解之时,何永春便向两人走来,让姜眉回到马车上。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似乎忘方才这里从来就没有过姜眉,他想把人喊住,嗓子却好像被捏紧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就这样眼睁睁的,无力看着姜眉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回到马车上去。
“梁大人,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梁胜终于回过神来,目光闪烁不定,答道:“无碍……多谢公公关怀。”
“都是王爷的吩咐,那日王爷看到大人您心神不宁,便让老奴细询问大人一番。”
“多谢王爷关怀……何公公,那我也回马车内休息片刻。”
他又回想起两日前在王爷的房间门口听到的那些让他脊背生寒的话:
“她很好……”
“许是打小受欺凌惯了,如今给她一点点的好,她便会感激不尽……”
“……和她熟络久了,她便会信任你……”
“我那皇兄见了她,只怕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那日他看到王爷顾不得身上伤口血流不止,怀抱着她在积雪覆盖的山林间一路骑马飞奔,他便多少能猜到一些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更想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明白了。
她杀了康义,忍得过洪爷的刑讯,更是无依无靠无所仰赖的一个杀手。
为什么对她那么好,百般关切,险些让弟兄们寒心,为何当日王爷对他提出不满之时那般愤怒。
他都明白了,那是准备着把她送到陛下的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