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院的院判是由六科给事中轮值的,林院判好容易忙完了户部的活儿,与往日一般坐在偏房打瞌睡等着散值呢,冷不丁听到监鼓小吏趴在耳边吼了两声,吓得从圈椅上跳了起来,缓了一会儿回了神,“敲了便敲了,慌什么?”当今圣上勤政,天下太平,登闻院少有人问津,上次被人敲响还是有个老翁不见了牛犊子,林院判下意识觉得问题不大。
他慢慢打了个哈欠,扶了扶官帽,揩去眼角的泪花:“是哪个来了?为的什么事?”
监鼓的擦去冷汗,“是若岚公主。”
林院判半个哈欠吞了回去,又问道:“她告的是谁?”监鼓的不敢说话,林院判却猜到了,一拍大腿跑了出去。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民女梁素娘,为夫君陈融光伸冤!”
林院判当下脸色一沉,拿出了官威,“梁素娘,你可知敲响登闻鼓告御状是要受刑的?”左右皂吏闻言身形一动,一人持笞,一人拿凳,就要拿下素娘,却被姜月的眼神吓退。
“林大人,敲鼓的是本宫,要罚也是罚本宫!”姜月挡在了素娘身前。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若岚公主大义!”“我愿为公主受罚!”“尔等愿为公主受罚!”
国子监的学生不止何时来了,有人开了个头,都嚷嚷着要为姜月受罚。
林院判冷汗潺潺,苦笑不已,姜月身份特殊,贵不可言,动辄会影响燕夏两国外邦事宜,他哪敢动她一根毫毛?
但礼不可废,他左右为难,只盼着监察御史速速将状纸递到皇帝跟前,将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正是踌躇间,小吏忽然附耳与他说了几句话,他心中有了计较,“按大燕律,凡年逾六十者、怀有身孕之妇女,可酌情减免笞刑,待查明案情,若无冤错,再行杖责!”
众人听说素娘已怀有身孕,眼神变得有些探究,纷纷朝她小腹瞧去,素娘没有回头,挺着孱弱的脊背,红着眼眶伸手摸了摸小腹,似是在安抚。
姜月蹙了蹙眉心,她其实不想其余人等知道素娘有孕。“林大人圣明,素娘一路奔波进京,偶感风寒,至今未愈,可否通融一二,改跪为立?”
林院判看了眼面如菜色的素娘,也怕案子还未审完主告人在公堂上有个万一,便允了,又请姜月落座。
素娘含着泪,将案情陈述了一遍,百姓们看着哀毁骨立的素娘,无不唏嘘落泪。
“那孙大郎真是狠毒心肠!”“神策军怎会有这样的害群之马!”“秦王殿下不是治军严明吗?竟容许手下这样作威作福?”“秦王不是被弹劾贪墨吗,说不定他......”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将话头往秦王身上引,林院判慌忙拍下惊堂木,“肃静!肃静!”
登闻院外传来急促马蹄声,众人抬头望去,原是前往宫中报信的监察御史回来了。
“圣上有令,此案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查明真相,不得有误!若有冤屈,势必肃清民怨,绝不姑息!”
林院判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几名大人尊驾将至,忙令小吏在堂前布置案椅。
不多时,几顶小轿停在了登闻院外。姜月透过屏风看到了在左侧落座的大理寺卿谢咏之。他约莫四十来岁,面白无须,听得百姓议论他与赵简是表亲,抬起眼来扫了一眼,一时间空气静了一瞬。
为着避嫌,谢咏之不直接参与审案,而是交由沈翊与另一名下属方元定负责。
“孙大郎何在?”李大人拍着惊堂木,问道。
“回禀大人,孙大郎本家就在京郊,清晨登闻院接了状纸属下便派人找了,但......杨家人说他已有三日未归家。”
人群中有人叫道:“说不定是畏罪潜逃了!”
李大人心道:按着规制,被告者需与伸冤者对薄公堂,如若被告者未能如约到场,可罪加一等。他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刚想下令将杨家人等押至公堂,却听得门前传来一道响亮叫声。
“孙大郎在此!”一高大年轻人拨开人群,“属下奉命将养孙大郎押至公堂,各位大人尽管审,若孙大郎真做了那人神共愤的事,莫说三司,神策营的军法也不会放了他去!”
神策营治军严明,军规事无巨细,又有“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的说法。其中一条便是:陵侮其民,逼其妇女,此谓奸军,处以剐刑。
那虎目青年将孙大郎押至堂前,略一拱手,环视一周,目光在素娘身上略略停顿,又道:“但若是......有人存心诬陷,想坏我神策军名声......”墨竹的手缓缓按上刀鞘,只听得轻轻的“咔”一声,一道银光自他身侧闪出。
素娘整个人抖了一下。
“墨竹,休得无礼。”一道朗朗男声响起,堂前聚拢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分出一条道,望着高大挺拔的身影步入公堂。
堂上几位官员看到赵简亲临,齐齐起身要行礼,赵简示意免礼,道:“各位大人继续审讯,本王只做旁听,不会干涉。”说罢朝屏风走来。
他走得轻且快,与昨日病恹恹的模样浑然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姜月在心中好一阵腹诽。
百姓们对赵简的到来都不觉得奇怪,毕竟这案子与神策军有关,若有不慎便会落得个包庇的罪名,亲自来旁听也是理所应当的。而坐在屏风后?秦王殿下大病初愈,脸色看着还是白的呢,见不得风,绝对不是因为想和若岚公主坐到一处去。
大家的眼睛都忙得很,总得来说要看几位大人怎么问话,要听素娘与孙大郎对质,也要抽空看看屏风后有无小动作。
赵简解开氅衣搭在手臂,氅衣宽大,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有半截垂落到姜月身侧。赵简伸手拨了拨。
“孙大郎,梁素娘指控你谋奸与谋杀罪,你先前在县衙处拒不认罪,本官再问你,此女所言是否属实?”
“大人,冤枉啊!我与她无冤无仇,不不知她为何这般污蔑我!”
“十一月二十七晚戌时,你在何处?”
“我循例在互市巡街。”
“可有人作证?”
“当日同伴身子不适,我叫他回营歇息了。”神策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巡逻士卒须得至少两人作伴,孙大郎这话一出,不仅百姓们议论纷纷,连墨竹的脸色也变了变。
赵简却没多大注意的样子,丝毫不被外人影响,悄悄将身子往边上靠了靠。
“你撒谎!你根本没有巡街,你在文绣局外蹲守,我一出来就与我说我丈夫有事找我,将我引至偏僻处......”
“可有此事!”
“大人明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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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听得有人举发陈融光私藏兵器,又知道他平日里老实憨厚,怕贸贸然上门问话会给他招来麻烦,这才将她夫妇两人在外分开问话的!我本意是离开集市,避免人多口杂,后来还未来得及去寻陈融光,就听说他死了......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但是我一问完话就走了!”
李大人轻哼一声,怒拍惊堂木,指着孙大郎鼻子骂道:“那这令牌!你又该作何解释!这是梁素娘在事发地找到的!你身为神策军大都统,丢了令牌并未第一时间上报,反而接着职务之便篡改门籍,是也不是?”
孙大郎看着那案板上被摩挲的边缘泛白的令牌,脸上又惊又悔,道:“我也不知这令牌为何会在她的身上!那次散值后我和几个好友喝了点酒,醒来之后就不见了......神策军军令如山,令牌在人就在,若是弄丢了令牌,是要被开除军籍的,我自十二岁投军,至今已二十载,叫我被开除军籍,就好比要了我的命!我这几天在外头找了又找,家也不回,就是为了......”
不等他说完,李大人又质问道:“陈融光落水那天,有人见到你在河边徘徊,你有作何解释!”
孙大郎眼眶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他对上墨竹责备紧绷的目光,顿时涕泗横流,道:“有人告诉我,在河边看到一枚很值钱的令牌。我就慌忙去了......”
“是谁告诉你的?”
“是......”孙大郎头皮一阵发麻,舌头都变僵硬了,“我不记得了。”
众人一阵哗然。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李大人脸上横肉猛地一扯,绕过案桌,居高临下看着孙大郎,“那县衙是否经你授意,将此案草草了结?再者......府衙拒不受理此案,是你......抑或还勾结了其他人意图掩盖真相?”说到此处,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屏风。
屏风有六折,是木制的,能挡住正面大部分人的视线,但每折之间会有小小的缝隙,如果坐在前头的李大人微微侧脸,一定会被眼前景象吓一跳。
因为赵简在玩姜月的手。
姜月芒刺在背,她似乎感觉那齐刷刷地视线穿过了屏风,透过了那件玄色大氅,落到赵简强硬着与自己交握而湿|濡的手来,下意识一挣,没挣脱,他握得更紧了。
他是个十足十的斯文败类。姜月真的很想甩给他一巴掌,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于是狠狠掐了一把他的手心,赵简不痛不痒,甚至还笑了笑,借着大氅的遮挡与她十指相扣,把她气得直咬牙。
外头的人自然不知道里间水深火热的角力,只觉得他们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外头吵成这样了还可以端坐如初,不动如山。
孙大郎被他这么一说,整张脸涨成紫色,猛地从地上蹦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身死事小,失节事大,是我孙大郎做的,我自然会认了,但我没做的,我打死也不会认!”几名小吏上前将他压制,重新跪回地上的孙大郎眼光变得狠厉,“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了人,被人发觉了,转而杀人灭口,又嫁祸于我?”
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恶寒与嫌恶,“是也不奇怪!你原本就是妓子出身,是鸾凤楼的头牌知欢!”
“人尽可夫的下作婊|子!”
嗡地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素娘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