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百花楼
    谢予臻独自在婚房里待了一夜,没有人知道这一夜他是怎么过的。

    第二天天亮之后,婢女打来热水准备伺候主子洗漱,被谢予臻骂走。

    在传膳的、打扫的、求见的等等都被他赶跑之后,再无人敢进去找他,甚至连那一地狼藉都无人收拾,砸碎的家具摆设,撕烂的绸带喜字,破烂不堪的被褥……就这么堆在地上没人管。

    江玉容被休后在静心庵闭门不出,几位妾室没了主张,不知道该怎么办,空自着急,无能为力。她们既高兴于晏青云失势被关押,又担心谢予臻,谢予臻谁都不见,她们也没辙。

    中午的时候,白青青来过一趟,与其说是来安慰谢予臻,不如说是来看看情况,探探口风,看自己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找到机会解救晏青云。

    显然白青青失望了,谢予臻也不见白青青,并下令不管谁再求见都不必通传,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告诉他。

    天黑之后,谢予臻主动打开门,在一众仆人担忧的目光中走出卧室。

    他换了新衣服,一袭锦绣长袍,墨蓝色为底,领口绣金龙图案。腰束玉带,头戴金冠,金冠上镶嵌着硕大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手拿一柄折扇,风度翩翩。

    这副打扮和以往绝不相同,以往他常年一副武将打扮,这次穿得很贵气很华丽,多了几分风流贵公子的气质。

    “备马,”谢予臻下令,“去百花楼。”

    百花楼坐落于最繁华的街市一隅,红墙黛瓦在夜色中尤为醒目,灯火通明,映照出四周的热闹。

    门前,两位身着艳丽服饰的女子倚门而立,浓浓的脂粉香扑面而来,丝竹之声从里面传出。

    谢予臻下马,将缰绳交给从百花楼里冲出来服侍的龟奴,看了看门楣上挂着的“百花楼”金漆招牌,当先走了进去。暗卫魏十七贴身保护,紧随着进入。

    步入庭院,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一派幽雅氛围,透露出妩媚风情。

    大厅内,轻纱曼舞,琴声悠扬。几位歌姬身着轻纱,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如仙子下凡。

    谢予臻没在大厅停留,直接在老鸨的逢迎下进入包厢,半倚在贵妃榻上,看也不看随随便便伸手点了几个姑娘。被他点中的姑娘留下,其他人退下。

    他点中的几位姑娘里有四位是百花楼最负盛名的“春夏秋冬”花魁,寻常人豪掷千金也难得一见,今日被齐齐召唤到一起伺候一个人,本来心中还有些不忿,看见谢予臻容貌身材气度,果然非同凡响,再没了不满,反而兴致勃勃。

    魏十七在谢予臻示意下,对老鸨吩咐道:“上好酒!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通通拿上来,什么也别问,上酒就行!”

    老鸨一叠声应下,不敢多说一句,躬身退出屋子。

    几位姑娘常居欢场,自然看得出这位客人身份不凡,团团围上谢予臻。

    魏十七看出谢予臻的不耐,对几位姑娘说道:“你们有什么招数尽管使,会跳的去跳,会唱的去唱,只要能让我们爷开心,”魏十七从怀里摸出一锭雪花白银,往桌上一掷,“这就是你们的。”

    姑娘们一见银子眼睛都亮了,立刻,丝竹之声响起,姑娘们开始翩翩起舞。

    她们身着飘逸的轻纱,色彩鲜艳,舞姿轻盈曼妙,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扭动都是那么吸引人。

    清脆悦耳的歌声也随之响起:“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歌声婉转悠扬,如天籁之音,让人陶醉其中。

    谢予臻听了一遍,口中喃喃念着:“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念了几遍,声音愈发低沉,似已痴了。

    龟奴送来烈酒,谢予臻一杯接一杯快速喝着,根本不是喝酒而是灌酒,许多酒水洒到衣襟上,魏十七筛酒的速度还没有他喝的快。

    魏十七想劝他慢点喝,想让他先用点小菜填填肚子,毕竟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再这么喝下去,肯定要伤身,但看谢予臻的样子,知道劝也没用,有些事只能自己想通,便什么也没说,尽责地陪在一旁。

    姑娘的歌声变得高亢激昂,舞女的裙摆越旋转越快,屋内点起暖香,散发着好闻的味道,醺然欲醉。

    百花楼的熏香和酒菜里难免混了些激发情/欲的东西,谢予臻喝了一会,感觉酒意上涌,站起来,似乎要把脑海中那个人影挥去一般,狠狠挥了挥手,“赏!”

    姑娘们欢天喜地拥来,谢予臻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朝天一撒。

    银票天女散花般从空中纷纷扬扬飘下,仿似下了一场金钱雨。

    姑娘们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忙伸手去够银票。

    谢予臻在漫天飘落的银票中随手搂过一个离得最近的花魁。

    “啵”地用力亲了一口。

    “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花魁依在谢予臻怀里做小鸟依人状。

    “公子爷是一位贵人,贵不可言。”

    “那你喜欢爷吗?”谢予臻低头看着她的胸膛。

    “当然喜欢。”花魁立刻表态,发现谢予臻目光的落点,特意将衣衫向下拉了一下,露出更多部分。

    谢予臻十分满意,将一张银票塞入花魁领口。

    其他姑娘们不干了,纷纷拥来,娇羞地叫成一团:

    “爷,奴家也喜欢你啊!凭什么多给她一张不给我?”

    “爷,奴家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都闪开,奴家对爷一见钟情,刚才爷一进来,奴家就恨不得把一切给你。”

    “你们才一边去,奴家才是最爱爷的那个人,奴家愿意为爷做任何事!”

    一时叽叽喳喳,吵得魏十七头疼,谢予臻却不在意,把怀里银票全掏出来,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仿佛星辰坠落,燃烧在他的瞳孔之中,那种光芒,既炽热又冷酷,既愉悦又带着绝望。

    “好好好,有这么多人爱我,哈哈哈,我好开心!一个个来,人人有份!”

    谢予臻搂搂这个,亲亲那个,乐不思蜀,快活无边,嘴角一直挂着微笑,十分享受的样子。

    魏十七看得更加担忧。

    这样反常的谢予臻让他害怕。

    “爷,您要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

    魏十七到底还是忍不住悄声劝了一句。

    “我哭什么?”谢予臻拧着眉看魏十七,“你是瞎子吗,看不出来我很高兴!?”

    谢予臻搂住一个花魁,狠狠一捏对方脸蛋,嘻笑着说:“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比我洞房花烛夜那天还要高兴。”

    夜色已深,谢予臻玩累了,准备宿在百花楼里。几位姑娘争抢起来,都要陪谢予臻。

    谢予臻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忽然暴跳如雷,将所有姑娘赶走,一个不留,然后叫老鸨把楼里没破身的小倌挨个叫来,站成一排,任他挑选。

    他在数十个各有特色的小倌中选了一个站在边角的少年。

    少年美得像刚露头的荷花,能让人想象到盛开后的样子。最特别的是他周身没什么脂粉气与妓馆里常见的风尘气。

    他有一双纯净清澈的眼,低垂眼眸的样子有些像晏青云。

    谢予臻一眼看中,指定要他陪伴。

    他受宠若惊,跟着谢予臻进了屋。

    魏十七担心百花楼不够安全,追上去问:“爷,今晚不回府了吗?”

    以往谢予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从不在外过夜的。

    谢予臻不耐地挥走魏十七,拉着新得的小倌进了里间,重重关上房门,隔绝内外。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屋里屋外都是。

    魏十七职责所在,守在门外寸步不离,一夜未睡,听里面那种动静响了一夜,到后期甚至已经变成哀嚎,声音荒腔走板,显然不再是欢愉而是煎熬。

    日上三竿,谢予臻叫人进去服侍。

    百花楼的龟奴进去,清洁完毕后出来,其他仆人听从谢予臻命令拿了酒入内。

    谢予臻竟然根本不下床,和小倌在床上又喝起了酒。

    一顿酒一直喝到中午,小倌不知是醉了,还是身子骨弱禁不起折腾,躺在床上不动,谢予臻叫龟奴把人抬走,换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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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小倌相陪,继续饮酒作乐。

    下午日头西斜时,谢予臻终于喝醉,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天黑。

    魏十七手里拿着一盏烛台,打开房门,在满地衣物中寻找落脚地,掩住鼻子遮挡酒气,对着床上那个黑影询问,今天要不要回府里休息。

    谢予臻迷迷瞪瞪,眼睛发直,还没有完全清醒,听不太懂手下的话,用了好半天,才对准焦距,陌生的环境里只见一盏烛光幽幽,如同鬼火,照不亮全部的黑暗,更显得所处之地的漆黑。

    谢予臻慢慢回神,意识到自己是谁,身在何方。

    也明白了对方在等他回答。

    于是对魏十七说了三个字:

    “拿酒来。”

    想了想,又加一句。

    “床上这个没用的又昏了,再换个人陪我。”

    魏十七把床上的小倌撤下去,换来下一个。

    就这样,谢予臻在百花楼里住了下来。

    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以往他千杯不醉,在百花楼,他终于把自己喝到大醉,吐得昏天黑地,躺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睡着。等醒来后,第一句话又是要酒。重复上一个轮回。

    他第一次体会到喝断片的感觉。酒精的力量很神奇,能让他把脑海中那个影子暂时抛开。

    在某一天,又轮到第一次点的那个眼睛像晏青云的小倌时,谢予臻从宿醉中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人,意识恍惚,脱口而出:“青!……”随即发现自己认错人,吞回剩下的字。

    小倌壮着胆子问:“爷,青云是谁?”

    谢予臻眼睛危险地一眯,“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青云?”掐住小倌脖颈,“我只说了一个字,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小倌吓坏了,挣扎着说:“是爷睡着说梦话叫了这个名字。”

    谢予臻松开手,面色颓然,失去所有力气。

    原来,原来连做梦都逃不开他啊。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多日来的醉生梦死在这一刻再也没有意义。

    谢予臻拿起半坛酒,一口气全灌进嘴里。

    瞥见梳妆镜中映出一个人影。

    身穿皱皱巴巴的锦绣长袍,墨蓝色的衣服上沾满污渍,连领口绣的金龙上都是酒渍,腰间束的玉带松松垮垮挂着,眼看要掉下去,金冠早不知道扔到哪,一头凌乱黑发披散着,状似疯癫。

    再往脸上瞧。

    眸子染上一层薄雾,不再清澈,而是灰蒙蒙的,无神又麻木。

    胡子拉碴,上面沾满了酒液。

    眼底发青,两腮深陷,痴若木偶,浑身散发着呕吐物与酒气混合后难闻的味道。

    这人是谁?

    难道是我?

    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谢予臻冲到门外。

    守在门口的魏十七见主子今日居然没喝醉,以为出了什么事,忙提起精神问道:“爷,怎么了?”

    谢予臻抓着魏十七的肩膀问:“多少天了?”

    这话没头没尾,好在魏十七跟他日久,猜到他是问来百花楼住了多少天,“七八天了吧。”

    “这么多天,他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谢予臻没说“他”是谁。

    魏十七却心知肚明。

    摇了摇头。

    “没有。”

    谢予臻眉头皱起,似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片刻,抬眸。

    “备马回府。”

    魏十七大喜着答应:“好勒!”

    谢予臻转身回房,把战战兢兢的小倌从屋里抓出来,大掌拍拍他脑袋,“你跟我一起回去。”

    小倌傻了,“回,回哪里?”

    “镇安侯府。”

    谢予臻眼中射出冷酷的光。

    “我就是镇安侯谢予臻。”

    小倌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

    谢予臻把人提溜起来,居高临下说:“我带你去地牢见个人,到了那儿,你要说你是我新看上的第九房小妾,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