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揉着肚子去开门,门外站着许主编。
许主编回来的时候听说合惠庄对面闹事,还被九爷抓去审讯了。他心里一紧,一打听果然是小春她们,立刻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跑,终于打听到她们已经回来了,这才赶紧跑过来。
这颗心正七上八下着,冷不丁地撞见小春那张“极其绚烂”的脸,当即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踏空就跌了下去,“妈耶,鬼啊!”
阁楼里紧接着爆发出一大段笑声,隔壁邻居抱怨的声音传来,“发疯了?吵死了!”
杳月和盈凤赶紧跑过来把许主编扶起,小春笑得肚子痛,一边捂着嘴角呼痛一边笑得抖如筛糠。
*
许主编愁眉苦脸地坐在椅子上揉胳膊。杳月端茶给他时手都在抖,水差点洒出来。
小春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把今天发生地一切告诉了他,许主编光是听就被吓得啧啧称奇,“你们三个小姑娘家家的也是胆子大,那李家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竟然也敢招惹。”
“那也不能让人家骑在脑袋上欺负,这还不是最惊险的呢!“随即,小春将和九爷的交集全盘托出。
“九爷……是金九爷吗?奉天商会会长金九爷?!”
许主编语气里的惊讶遮掩不住,连带着小春都有些后怕了,“他很厉害吗?我不知道是金的银的铜的,我只听别人喊他九爷。”
“那就是了,这奉天还能有几个九爷……”许主编喃喃自语,回过神来,伸手就戳她的脑袋,“你也真是命大。金九爷,奉天商会的会长还兼任东三省官银号顾问,这些还只是公的,私下丝厂布庄数不胜数,产业遍布三省。不开玩笑,他刚才皱皱眉头,你现在人就在乱葬岗了!”
杳月也在一旁听着,背后惊起一身薄汗。显然,小春也怕了,“完了完了,我刚才可跟他呛了很多句呢,不行不行,你们得帮我想想办法,得好好讨好讨好他!”
小春气地抓头发,“诶呀,他那么年轻,看起来没那么牛啊。商会会长……不应该是老头吗?”
许主编解释道,“他刚上任没两年,之前他老爷子出车祸我们还登过报道。不过听说金九爷雷霆手腕,当家一年后便没人敢对着他说一个不字了。”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他心里不爽,现在放了我以后也不会放过我,他会不会杀我啊?”小春眼瞧着要急哭了。
“别怕,在他们那种大人物眼里咱们不过是蚂蚁,他想踩死咱们还得考虑考虑会不会脏他的鞋呢。”杳月搂住她,出言安慰。
许主编赞许地点点头,“是的,反正你们已经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说明你们三个福大命大。不过,要不以后还是别摆摊买饭了,自己做事就是危险,更何况你们还是三个女人,不如还是卖报,虽然挣得少,但起码稳妥。”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出奇一致:挣钱是有瘾的,小饭粒薄利活重,但跟卖报卖烟比起来,还是大有赚头。
更何况,杳月和小春对视一眼已明白过来对方和自己心里存了同一个目标:她们,都心存将小饭粒的布条换成匾额的梦想呢!
“你们啊,真是财迷!”
她们态度坚决,许主编除了叹气却也知道多说无益,“不过这次是运气,以后可不一定都这么顺利。见到那种不要命的还是要躲着才行!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啦好啦,知道啦!”小春端起水就往他嘴里送,“别叨叨啦。”
杳月在旁边吃吃憋笑:许主编这无论是唠叨程度还是引经据典的程度跟她老爹都不分伯仲。
啊......好久没跟家里联络了,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在家中可好,她和周蕴文和离的事,有没有被发现?不过如果暴露了,估计周蕴屏会暗地给她通风报信的。出发前,她只给蕴屏留了小春的地址。如今法岭方面没什么动静,估计无事发生。
杳月忽然有些惆怅,但又想到父母此时仍被蒙在鼓里,不必为她操心,心下稍微松快不少。
正想着,右腿被人推了推。她听到小春问她,“怎么了?忽然魂不守舍的。”
杳月这意识到自己走神,她不肯多说,便随口换了个话题,“那个.......我刚才在想......咱们的灶台怎么吗?显然现在是不能在院子里重砌了,今天砌明天砸,防不胜防的。”
“但家里的太小了,即便今天没跟李家那帮人纠缠,全都卖出去也是不赚钱的,还不够咱们费事的呢!”盈凤愁眉苦脸地看着大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似乎满肚子话却又怕动摇军心,罢了便没再说什么了。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我和盈凤感激去租个房间来。我现在手里还有些钱,之前没拿出来是怕这生意不好干,万一赔了咱们还能拿这钱支撑一段时间。”杳月认真分析,“想在附近租个带院的农房不算难,不要求条件的话,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
小春一听要花钱,眉头又皱了起来,明显肉痛。
盈凤自然是无条件支持自家小姐的,当即道,“说到底,现在这院子是大家的,他们有意见是正常的,咱们的确应该趁早想办法。”
小春把目光望向许主编,看他也点了点头,终于死心了,“好吧。”
这时代人们找房子租房子多半都要登报,许主编提议自己回去整理一下最近合适的房子给她们送来。
*
找房这事不好办。
尽管大家都很用心,但找房子宛如找丈夫,别人看着好但自己不觉得的,白搭;自己觉得好家人觉得不好的,也白搭。自己喜欢的,价钱不够;价钱合适的,自己又看不上。
杳月普一将这牢骚公之于众时,把小春和盈凤逗得嘎嘎乐。
笑完了仨人还是愁——找房子也有半个多月了,但无论许主编帮忙找了多少个房源来,可总是有不合适的地方。这段时间,她们只好靠着家用的小灶台准备要买的饭食。
明里暗里遭邻居的白眼责骂就算了,最痛苦的是哪怕她们提早了两三个小时作准备工作,可还是出不了多少饭菜,收支只能堪堪维持不赔本罢了。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杳月心里着急,额上长了好几颗痘。可她这情况都算好的,先是前几日盈凤忽然发起高烧,大夫说是心火干烧,外寒入侵导致的。杳月却晓得她这完全是为了尽量多烧些菜给累的。
她们三人同住一屋,很快小春也鼻涕不断、喷嚏不停。
本来她俩说好一起去卖,但刚把饭食抬到木板车上,小春眼前一花,幸亏杳月眼疾手快扶住她。
小春仍坚持要去,杳月却生气了,怒骂,“你想把咱们挣的钱用在你的棺材本上吗?”
小春难得这副气短模样,像个挨训的小孩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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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脑袋,喃喃道,“可饭菜都做出来了,不卖就亏了。”
“不是还有我呢吗?”杳月跟她打包票,“咱们都卖了这么久了,我是经验也有了,力气也……有点了,总能算的上是老手了吧?你要相信我!”
小春还是不放心,“可你一个人,万一中间有点事,你一个人怎么办?”
“大街上人来人往那么多人呢,总会有人帮我的,别担心。再说了,你盼我点好吧。好了好了,快回去休息!”
杳月盯着小春上了楼,这才放心。她把钉在车头借力的布条戴到肩膀上,暗暗给自己鼓劲:加油,杜小月,练了这么多天了总得有些肌肉了吧?
她憋着一口气儿,往前迈步,想象中的死沉果然没有从后面传来,车轮吱吱扭扭地缓慢移动起来。
太好了,她果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有力气。可惜速度不快,等她咬着牙来到工地前时,不少师傅都在树荫下等着了。有人远远见她一个人,赶紧跑过来帮她推车。
杳月心头暖暖的,尽管肩膀被布条勒得红肿刺痛,当即也顾不上休息,赶紧开卖。
待帮熟客师傅们打好饭菜,杳月满身满脸的汗也一直顾不上擦。汗流到眼睛里,蜇得她睁不开眼,就撑着一只眼忙。
如此忙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闲下来。卖东西,怕人多,又怕人少。杳月闲下来之后,看着国内剩的小半盆饭菜,又担心卖不完,暗暗在心中许愿赶紧上人把余下的都卖出去。
奈何事与愿违,此后许久都没开单。小桌前最后一个师傅吃完饭,把碗还过来,“杜姑娘,赶紧回家吧,你瞧这天,马上要下大暴雨了!”
杳月这才注意到天昏黄得厉害,云层又厚又大,看不到边界,整个世界好像被浸润在蜂蜜罐里,道旁树影飘摇,果然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可是还没卖完呢……杳月舍不得就这么走了,还是决定搏一搏,能卖出一份是一份,少赔一点是一点。
也不知道是哪一秒,又仿佛忽然之间,风一下变大了很多。饭菜被杳月提前盖住,但她还孤零零地站在街上任由风吹。街上行人匆匆,杳月内心疯狂煎熬,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再等等。
眼前是小春和盈凤顶着病态红晕的脸,杳月自知在厨房里出不上力气,于是在自己能做的部分十分也要尽力做到十二分。
天上开始飘雨了,但断断续续的,只是大雨的前兆。
又有熟悉的人劝她快走,杳月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反正回去肯定要淋雨,不如等下大了她再回去。
万一呢?
杳月真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赌徒的一面。
终于,走过来一个人,上来也不问怎么卖,直接道,“都给我包起来。”
杳月开心异常,但还是好心提醒,“要下大雨了,您带饭盒了吗?”
那人显然没想到杳月会问这个,他两手空空,“啊,没事。”
杳月皱起眉来,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奇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先生,那你们在这吃,其他人呢?一共几个人?我数数碗筷够不够。”
那男人怕她以为自己是骗子,把钱先甩给他,赶紧道,“这样吧,我什么都没带,你直接给我包在一个锅里,我连锅一起买了。”
杳月却不接,她神情冷了下来,“先生您到底是干什么的?这大雨天,你一个人买我一锅饭,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