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正陪着奶奶一边做饭一边等哥哥回家,按照往日裴榆的习惯,他基本离开两三个时辰后,无论能不能采到灵草都会回来看一眼,让他们彼此确定对方安全与否。
可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事,距离哥哥清早离开,已经过去了快六个时辰,眼看天边的日头都要落下去了,却丝毫不见哥哥裴榆的踪影。
裴桑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妙的想法,但她看着奶奶头上的白发,却不敢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奶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儿子和儿媳,若是哥哥也出了事,她真担心奶奶会受不住这个刺激。
裴桑看着正将炒熟的野菜盛进盘子里的奶奶,心中暗暗决定,若是再过半个时辰也不见哥哥回来,她就一个人去悬崖边上瞧一瞧。
万一哥哥真的出了事,往后便由她来撑起这个家!
这个念头才从脑海里冒出来没多久,外面的街道上便隐隐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随着吵嚷声距离她家越来越近,裴桑听到了隔壁屋子开门的声音。那是杜石哥的爹,他似乎被外面的异动给吸引出去了。
裴桑有些好奇,她正思索着要不要跟着出去看看,万一是灵药宗的修士们又过来刁难人了呢?
而就在此刻,一阵熟悉的声音就从他们头顶的方向传了过来“裴桑,奶奶!快来看呀,你们快出来看!少城主回来了,咱们的少城主终于回来了!”
那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若非裴桑认出那是她哥哥的声音,她险些都意识不到那段话里的意思。
裴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脑中还是一片浆糊的时候,却见她那个一直身体不好,走路也慢吞吞的奶奶,第一次露出那般希冀的目光,脚步飞快地拉着她朝屋外走去。
大门被裴奶奶猛地推开,年老的妇人和年轻的少女相携着迈出屋门。她们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头顶那个庞然大物吸引,漂浮在半空中的飞舟几乎完全遮蔽了她们头顶的阳光。
然而借着那几缕不慎泄露的夕阳余晖,两人终于看清了飞舟那向上翘起的甲板上,那位站在最前方,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
她乌黑的长发被此地凌冽的风吹拂着,美丽到让人觉得刺目的容貌,比此刻的晚霞还要耀眼。
但最最叫人移不开视线的,是她那双锋芒外露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就倒映着祖孙俩的模样。
很奇怪,眼前的女修手中分明没握着长枪,但在场的断月关旧人们却纷纷觉得,这一瞬间秦城主和月吟夫人跨过二十年的时光、跨过生与死的壁垒,终于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少城主……”这三个字被裴奶奶说出来之际,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身处飞舟甲板上的秦守月眼见着他们已经行进进到断月关的中心位置,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七品防御阵盘,用灵力将其催动,而后丢向了断月关上空。
阵盘瞬间碎裂,化作无形的强大灵力慢慢覆盖住了这片天地。但凡有修士在场,便可以看到漫天金色的灵雨纷纷扬扬洒落,而后化为金色的屏障把整个断月关包裹起来。
只丢出一个防御阵法还不够,秦守月接连丢出了几个五品的聚灵阵、回春阵和生机阵。
数个阵法叠加在一起,转眼就将这片贫瘠的土地变成了一方福地。
只要阵法没被破坏,断月关中的灵气和生机会慢慢变得浓郁,这里原本荒凉的土地也会慢慢得到滋养,最终变得四季如春。
底下的凡人们看不懂秦守月到底在做些什么,却惊奇地发现,在他们的少城主丢出那些看起来十分昂贵的器具之后,正如同刮肉一样吹在他们身上的风忽然消失了。
不仅如此,从前那仿佛永远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儿,竟也被淡淡的泥土芬芳给驱散。
老人们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永远被黄沙覆盖的街道两旁,奇迹地钻出了几根绿草。
那一点点绿色像是昭示着断月关的复苏,也代表着他们终于等来了又一个春天。
这一日,秦守月甚至没来得及安顿那座飞在半空中的宗门,她跟在杜石和裴榆身后,把仅存的这二十户人家挨个拜访了一遍。
仅存的这些城民之中,大多都是老人家,少有年轻人能活下来的。而这些老人也早就因为日子过得艰苦,熬出了一身病痛。
不少老人年纪本来就很大了,全是靠着想要再见秦守月一面才撑到了现在。如今秦守月终于回来了,他们一时激动,好几人都当场晕了过去。
好在秦守月身上带着的丹药不少,她挨家挨户分发过去,硬是盯着这些人把丹药咽下去才行。
吞下丹药的老人们在灵力的滋养下很快就重新有了力气,他们拉着秦守月坐下,将自己积攒了多年却没能送出去的礼物一件件摆在了秦守月面前。
有位手艺很巧的奶奶每年都会给秦守月做一身衣裳,虽然因为家中贫困,所以做衣裳的料子越来越差,但衣裙上的绣花却都是精致美丽,没有一丝敷衍的。
还有个很会编草编的大爷,他不知道秦守月喜欢什么,就每年给她编几只小动物。无论是兔子的活泼灵巧,还是小猫的顽皮可爱,亦或者是老虎的威猛霸气……最普通的草叶在他手上,都变成了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动物。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竟然都有满满一筐了。
有位婶子腌酱菜的手艺一绝,她每年都要给秦守月腌一罐子酱菜。时间过去了太久,有些酱菜坏了,她就重新腌,若是没钱买罐子了,她就换成小瓶子。
直到今年,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器皿了,她只能用自己才看得懂的文字,在墙上刻下“欠了少城主一罐子酱菜”,想要等到明年日子好过一些了,再补上这份礼物。
那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家还有没有明年,却一心惦记着欠她的礼物。
不止是这些活着的人,还有那些死去的人,家中也留存着未能送出去的礼物。
那是蔡婶念叨了一辈子的一顿饭、是罗叔每天都要练习却还是没能给她看的雕萝卜花、是春花妹妹想要留给她养的小猫、也是宁树哥采到的最美的一朵花……
当宁树的爹和娘取出枕头边的小布包,掀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将里面早已褪色的干花递给秦守月的时候。
她小心地在花上注入了一丝灵力,确保其不会被捏碎,这才敢拿起来欣赏。
“很好看,比我曾经见过的任何花朵都要美丽。”在宁树爹娘隐含期待的目光里,秦守月这样说道。
听见她的肯定,宁父和宁母瞬间松了口气,两人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道“您喜欢就好,当初大树一直很担心这花不够好看,离开之前还叮嘱我们,要是未来能看见更漂亮的花,一定记得要摘下来,留给少城主您。”
秦守月捧着花对他们回以微笑“那他恐怕就要失望了,因为这已经是全天下最好看的花了。”
就像谢奶奶做出了全天下最好看衣裳、刘大爷的草编是全天下最精致的草编、岳婶婶的酱菜天下第一好吃、蔡婶婶做的菜美味无比、罗叔的萝卜花独一无二……
春花妹妹的小猫,一定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猫。
这一瞬间,秦守月感到自己的心口忽地微微发烫起来,一声微弱到旁人根本无法听见的“咔嚓”声,自秦守月的体内传来。
似是有什么枷锁,已经被悄悄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