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贫贱贪官
    夜深天凉,地牢里连一碗热水都无,李静安冷得打颤,裹了裹尚没来得及打补丁的里衣,耳朵往墙上贴了一贴,听见动静,解脱似的笑了一下。

    满月女侠果然好功夫,前一会儿才打到地牢门口,一阖眼的功夫儿,就杀到了自己面前。

    李静安半睁着眼看了满月一眼。

    满月挥掌一劈,铁质的牢门顷刻间化为碎片。

    李静安莫名其妙的想到:我要是有这样的功夫,是不是一样能冲破牢笼?

    他圣贤书读得多,一向看不上武夫,这时候却突然羡慕起满月来。

    “李静安,一年没见了。”满月倚在残缺不全的牢笼门口,抱着双臂,似笑非笑。

    他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索性便不说话。

    满月身畔,一个眉目俊朗却脸色潮红的小少年弯腰进了牢房。

    “今日不是我找你,是他要找你。”满月仍旧只是居高临下的倚在铁栅栏上,用下颌指了指沈曜。

    这不就是墨云大人要杀的那个太子嘛?李静安百无聊赖的想:这孩子还真是福大命大,有人要杀他时,立刻就蹦出一个满月女侠来保他。

    他又有些怨艾,真是人各有命,凭什么他李静安走到绝路的时候,就没一个人能站出来给他撑腰呢?

    这么一想,他就不想搭理这孩子。

    “李大人,今日在县衙审案时,我问你为何要贪那样多的钱财,你不回答,这里面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只有我们三人在场,你可不可以把真相都告诉我?”沈曜半跪在他旁边,恳切道。

    就凭你?凭什么要告诉你?李静安心里这么想着,懒得说话。

    “你难道是惧怕墨云?你放心,你说的一切墨云都不会知道。”沈曜见他不说话,着急道。

    李静安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沈曜想了想,道:“你若如实告诉我,我们就救你出这牢房。你放心,有满月女侠在,你只要能说实话,就一定能有救。”

    李静安仍是不答。

    沈曜急得想把李静安的眼睛扒开。

    “沈曜。”满月在牢外喊了他一声。

    沈曜回头。

    满月指指自己的衣袖。

    沈曜愣了一下。

    满月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指指李静安。

    沈曜这才发现,李静安单薄的里衣上歪歪扭扭的打着好几块补丁,除此之外,他袖口和肩头又磨破了好几处,衣不避寒,李静安双臂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沈曜中了毒,身子忽冷忽热,便没有意识到,西边这片山里一到晚上就冷得厉害。

    他想了想,道:“我去给你找碗热水。”

    沈曜中毒后身子太弱,骤然站起来,身体立刻又是一阵疼痛。他两眼一黑,险些要晕过去。

    满月扶他一把,顺着太渊、阳池二穴又给沈曜注入了不少内力,他感激的冲满月笑了一下,步子虚浮地走出这间牢房。

    “你若担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会威胁到你家人安全,我现在就修书一封,托胡记镖局把你父母妻儿送到川南。如今川南是官家军的地盘,没人敢动你家人。”满月道。

    李静安木然。大人物有大事情要忙,谁有空去抄他老家那个四面透风的老宅子?

    “你最好赶紧把该说的都说了,沈曜他们中了崆峒血毒,撑不了很久。”满月又道。

    李静安心里一阵难受。眼前这个自称是侠客的姑娘,记挂着百姓,记挂着太子,但从不记挂他这位披着官袍的蝼蚁。

    也罢,这一年来,每个人见到他,好像都要跟他提些要求,有些人的要求,他必须得答应,有些人的要求,他的良心叫他必须得答应。于是他事事都答应,事事没办好。

    如今,他突然觉得,像今日这样,褪去一身枷锁,事事不回应,反而更轻快。

    偏偏这个时候,沈曜回来了。

    满月挑眉笑了一下,少年人就跟要逃荒似的,披着狐裘,挎着包袱,拎着食盒,还攥着个桌子腿,歪歪扭扭的赶了回来。

    满月都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他拿这些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一向麻木的李静安眼皮也抖了一下。

    沈曜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先把身上的狐裘大衣脱下来,强行给李静安披到身上。

    李静安一看,这还是今早墨云挂在县衙后堂的那件上等狐裘。

    “牢里一定没什么好吃的吧?我去了趟厨房,偷了几道新出锅的好菜,还偷了壶酒。”

    就跟小孩子分享玩具似的,沈曜兴冲冲的把拎来的桌子摆在李静安面前,然后打开食盒,把热汤热菜一一摆了上来。

    他又把筷子直接塞到李静安手里,给他盛好汤,斟好酒:“李大人,反正这菜我也是偷来的,你别跟我客气,先吃口暖暖身子。”

    从墨云大早上急匆匆要拉着他演戏开始,他就没吃过一口东西。现在望着一桌子色泽鲜亮又分量十足的热汤热菜,他还真有些馋了。

    “菜挺好,像断头饭。”李静安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沈曜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笑过后,他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中了毒,明日就要死了。若是断头饭,该我先吃。”他道。

    满月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吴州吉同客栈,她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话。

    沈曜喝过酒,又去夹菜。

    李静安夹了块肉,夹至嘴边,转而又放下。

    “孩子,你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他突然问。

    “是下午墨云给我看的账本。”沈曜有些气愤道,“纸张是新的,墨迹也是新的,他还真以为我是个傻的,连骗我都骗得这样潦草。”

    满月轻笑了一下。

    “这位墨云大人,本身就不是个聪明的。”李静安淡淡道。

    “他三日前就来了,才来的那天,他找人去并州大营调兵,嚷嚷着他奉了左太尉的命令,只要你进成纪县的大门,就立刻斩了你。”

    “谁知道,今天早上他突然又要找传国玉玺,就为这事儿,他先是让大军缓一日进城,又要拉我在你面前演这么一出烂戏。这账本是我今早上为了演戏制出来的,半日功夫,做的不好。”

    沈曜吃惊:“做的不好?除却纸张和墨迹不对以外,你这账本每一笔数额都记得清清楚楚,更找不出一处错误。若这样都算是写的不好……”

    李静安没答他,趴在地上,在南墙根乱摸一阵,终于找到一块松动的砖,他把砖块挪开,从底下掏出一个包袱来。

    他把包袱抱在怀里,问满月:“听说你们大武宗的人,想入仕,得先拜码头。那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太学院的人,想入仕,得先干什么?”

    “那自然是先学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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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经,再考科举。”沈曜说。

    “笑话!”李静安道,“这世道,除却你这种不愁生计的王公子弟,谁单凭四书五经就能吃得上饭?”

    “我们读书人,想入仕,那得先学会算账。”李静安说着,把包袱打开,包袱里,是厚厚的三本账本。

    “这第一个账本,是给皇上看的。这账本里头,要有进项,又不能有太多进项。钱要花在百姓身上,又不能全花在百姓身上。丰年漂亮些,灾年拮据些,贵在一个细水长流。”李静安拿拇指翻着第一本账,慢慢道。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沈曜说。

    李静安不答,又去翻第二本账。

    “给皇上看的账,讲究一个冠冕堂皇,当官的心知肚明,没人会仔细看。当官的要看的,是这第二本账。一个县的税银统共就那么点,皇上一份,国库两份,剩下那七份,什么仙鹤、锦鸡、孔雀、大雁、白鹏、鹭鸶,几张尖嘴凑一块儿那么一啄,百姓一年的收成啊,到头来米都剩不了一粒。偏偏他们还嫌少。嫌少怎么成?嫌少他们就会以为是我们这些小鹌鹑抢了粮。所以,这第二本账怎么做,有大学问。”

    沈曜听懂了,但不愿意相信。他抢过第二个账本,自己仔细翻看。

    铁栅栏外的烛台上,烛火有些暗了。沈曜看账看得吃力,满月便转身去剪烛芯。

    李静安的手抖了一下,翻开第三个账本,取出里面夹的那颗草,用指甲截了一小块,快速放进酒杯里。

    “这第三本账,才是我自己的。”他一页一页摩挲这那个账本,慢慢道:“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当个芝麻小官不容易,不能把乌纱帽给丢了,吏部得打点;黄河闹腾的厉害,我们这些县,最怕的就是服徭役,工部得打点;一个县的百姓得吃饭,有灾荒了,得发的下赈灾粮,没灾荒了,不能多征粮,这一块儿,我没打点好,所以今年县里多了好几样税……衙役、师爷、地头蛇,这些人,得真心帮我办事儿,所以他们也得打点……”

    他说完这些,突然苦笑起来:“我来赴任的时候,满月女侠你问我,能不能保证做个清官,我说能。那我今日来问问你满月女侠,你看我这一本账,一年经手白银百万两,没一钱是自己的,你说,我算不算是一个清官?”

    满月拿去他那第三个账本,越翻脸色越凝重。她到底是名利场的局外人,难想得到这么多弯弯绕绕。

    李静安又拿起筷子,一桌子的菜都冷了,可他现在食欲很好,风卷残云般的,几道肉菜顷刻之间就见了底。

    他的手抖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那杯酒。

    “听说要来钦差大臣的时候,我就把把账本藏在了这间牢房里。那时候也不知道这钦差是来干什么的,单纯就想着,万一真查出我点什么来,下了大狱,这几本账我也不能叫他们见光。”

    “可是今日看见你们,我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说到这里,突然卡住,脸色也浮现出痛苦之色。

    满月一惊:“你吃什么了?”

    她视线扫过,突然就发现了掉在桌下的那颗万枯草。

    李静安又自顾自说起来:“今晚找来的是你俩,不是墨云,挺好……”

    他说完,突然窒息了一般,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读书人啊,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平……”话还没说完,他便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