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领主莱泽悄悄瞥着那个陌生的人类女孩，她刚刚漱完口，此时抱着一件黑色外套，缩在沙发上发呆，无神的双眼朝向地板。
而她身边，不久前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强大、高贵、博学、美丽的亲王殿下，竟然应这个人类的要求，正在亲手给她泡茶，还用的是热水！
怎么能让殿下接触到温度这般高的东西！
莱泽忍无可忍，“殿下，我来吧……”
亲王的视线轻飘飘扫过领主，立刻让她不敢继续多言。
“茶好了，小心烫。”
裴音摸索着接过茶杯，捧着它小口啜饮，终于感觉自己的胃得到了安抚。
“我还没失明的时候，遇见过一个神奇的生物。”她旋转茶杯，慢慢组织语言，“它的外表像是无数黑色粒子的集合体，能力……可以简单描述为‘毁灭’，能轻松毁灭污染体。”
她沉默许久，要说出更多东西时，警戒心立刻弹出来，把它们全都拖回脑海深处，告诉她不能往外说太多，即使这也许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于是她最后只是简短地结尾：“它目前在跟着我，地牢里那个污染体是它做的。”
“嗯，很厉害。”亲王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听不出不一样的地方，“我注意到你处理了那块手帕。它的能力范围有多广？任何物质都能被它毁灭吗？”
“……不知道，我以前没怎么尝试过。”
亲王继续发问：“它在一个时间段内，能毁灭掉多少东西？”
“……也没试过，以前那只被污染的豹，它全部吞掉了，还吞了很多木、石、土壤之类的东西。”她感觉自己的语言有些混乱，于是又喝了一口茶水，它的温度现在正好。
这就是说太多的危害，自己的混乱无措完全暴露在言语中，烦人。
“放轻松，你愿意用这个镇子里的污染物做尝试吗？”亲王的语气里，蛊惑意味满得块要溢出来。
好烦，应对试探好烦。“真言”也烦“蛊惑”也烦。
不知道血魔怎么想的，之后又是怀疑叠着怀疑，好难受。
好想跑路。
“你需要消灭污染体？”她将这句话在心中定向投放给黑雾，而它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好吧，好吧，先不要担心太多，走走看。毕竟失忆了，万一她真是来找亲王寻求合作的呢？
逃跑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留下……不一定。
“好哦。”裴音突然扬起微笑。
一旁保持安静倾听的领主莱泽只觉得这个笑容十分怪异，令魔毛骨悚然。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黑色粒子从窗外升起，瞬间遮挡了冠冕的辉光，极快速地席卷整个小镇。
魔族的兵戈声不绝于耳，在外守候的几个护卫担心事态有变，直接推开门，被莱泽给出解释后挥退。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瞬间，黑色粒子无视墙壁，狂蜂般涌进室内，没有带走任何不该带走的东西。它们相互挤压，最后缩成一团拳头大的黑色物质，安静地躺在裴音手上，像是一块介于固体和液体间的玩具。
裴音捏捏压缩黑雾，手感不错。
“……好饿。”
等到有魔向领主汇报镇上的污染体全部消失，裴音已经机械地吞完第三盘菜，躺在沙发上休息了。她按着胃消沉地缩在大衣和沙发构成的小空间，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解释道：“那只鲨鱼一开始就是死的，不关我事。”
*
亲王把裴音带回城堡，询问她是否愿意协助魔族处理污染体。
裴音没考虑多久，“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能白干活。”
“报酬不是问题。”亲王轻描淡写地说：“明天我会带你去找魔王，你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这是要把她丢进魔王宫？
刚刚在海边小镇的谈话都快要了她半条命，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明天要她自己和陌生魔族商讨会是什么情况。
魔王是怎么样的人？有亲王这么好相处吗？……即使只是伪装？
清脆的鞋音愈发远去。裴音提高声音：“如果我想要的魔王没办法实现呢？”
“……哦？”血魔停下脚步，绯红色的眼瞳观察着她，“你想要什么？”
裴音突然沉默下来，绞尽脑汁思考着借口，不确定地说：“我要你做我的老师？”
说这只是借口并不准确，她向往亲王的学识有段时间了。
血魔回答得非常干脆：“可以。”
“啊？”
怎么真同意了？这么快？
“你这几天的学习态度不错，”血魔微微一笑：“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我自然也不介意收一个学生。”
……也不难理解，魔族人的安全重要一些。
裴音产生了一阵古怪的情绪，令她心脏酸麻发痛。这种感觉很熟悉，她经常这样。
她已经把最初叫停亲王的目的完全遗忘，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往下说：“……其实我之前一直想尝试被吸血的感觉。”
亲王似乎并不介意被当成许愿机，她愉悦地回答：“这好办，城堡里有很多血魔。”
“……哦。”
揣着明白装糊涂，有问题。裴音立刻道：“我想知道你的毒腺和其它血魔有什么区别。”
“哎呀。”血魔轻飘飘地发言：“但是，这么亲密的行为，我只会和恋人做哦。”
“……抱歉，冒犯了。”
意料之中的退缩。
亲王摆摆手，踏着乐曲离开。
留下裴音，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一直在担忧之后的谈话。
她一个人，要对上好多魔族……脑子不够用，难受。
第二天早晨，裴音果不其然极为困倦，被治疗师一个光明术拍脸上才清醒过来。之前疑惑的为什么魔域有光元素治疗师的问题，在污染体的参与下答案显而易见。
她痛苦地和亲王打招呼，准备被套上线条带走，但血魔却并没有动手。
“你可以自己行动，对吧？”
裴音愣住，恍然想起早些时候，亲王说过“她从天上掉下来，砸坏了城堡”。
……如果是真的，那毫无疑问城堡是被黑雾破坏的，她的破绽一开始就出现了，之后更是像个筛子一样往外甩疑点。
太可怕了，丢人。
她萎靡地唤出黑雾托起自己，跟上亲王的飞行路线，一不小心陷入睡眠，梦中是上一次待在黑雾上长距离飞行。
……不算是好经历。
清醒后，有魔给她和亲王带路。她很难判断自己被引去了什么地方，总之最后她坐在一张皮质沙发上，还算舒适。
“你就是那个能解决污染体的人类？”面前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听起来年龄不大，“我是赫林，欢迎加入魔王宫，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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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位？”
赫林，教科书上记载的现任魔王。
一见面就让裴音大脑暂时过载。
*
显然房间里还有其它魔也觉得不是很妥当。
在亲王和执政官尤利西斯的干涉下，魔王简单测试了黑雾的能力，最后讨论出的结果是：两年内，魔王宫付高额薪资聘请裴音作为特殊顾问，额外负责她跟亲王学习产生的一切开销，并且寻找治疗师检查她的记忆和双眼。
“职位的正式名称就叫‘圣女’吧。”赫林突然插话：“有传言说人类的圣女能净化污染，我们也要有一个。”
她看向裴音，“你觉得怎么样？”
“……都行。”裴音情绪不佳。
这个称呼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毛骨悚然，胃部蠕动速度加快，好像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但她一想到自己拒绝后有可能横生出下一段谈话，更想吐，于是懒得再说些什么。
恶魔的天赋能力是“契约”。商讨进行到尾声，到了正式签契约的时刻。
裴音与魔王掌心相贴，契约内容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仔细阅读后，她干脆地在末尾按下手印，大脑终于从虚幻中回归现实，才发现按的是魔王的手。
结束后，尤利西斯摆出完美的微笑，“欢迎裴音小姐加入魔王宫，有事可以通过刚刚的道具直接通知我，我很乐意为你解决问题。”
赫林习惯性无视执政官，她盯着裴音，冷不丁提出疑问：“你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明天？”裴音勉强地说。
“好，我到时候会告诉你地址。”魔王语气严肃：“明天见。”
裴音不想留在王城，遵循她和亲王的意愿，仍旧让她留在佩索里特城堡居住。
返回城堡的路上，她终于脱离了令人窒息的谈话环节，但一直兴致不高，总感觉胃在翻滚。
执政官声音温润，话语也很委婉，但让她非常不舒服，听了有些想吐；魔王……说话太直接，烦人。
躺在黑雾里，她灵光一闪，突然猜测这可能是消失的记忆残余下来的情绪。
……她真的应该恢复记忆吗？莫非以前的回忆真的是她主观想要丢掉的？如果都是些令人难受的记忆，还是安静待在垃圾桶别回来了。
她疲惫地贴在黑色粒子上。
“黑雾”能力强大，但她始终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能力，隐约感觉它某一天会离开自己，过度依赖它一定会让自己很惨。
……她有什么自己的能力吗？
有什么东西会永远在她身边？
一回到城堡，裴音就扯住亲王，“我们的教学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知识。
虽然会遗忘，但知识应该是这么多东西里最难从她身上拿走的，就算她失忆了，也顽强地留在脑子里。
“你第一次任务回来就可以。”亲王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你想先学哪方面的内容？”
“魔药？”裴音下意识回答，又很快否定：“魔药我现在学不了。”
可恶，可恶。
她试图想出别的什么，但大脑像是被泥土封住了，于是口中只能徒劳地吐出些无意义的拟声词。
……可恶！
“放轻松。”亲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那就先按我的想法来，之后你对其它内容感兴趣再跟我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