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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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知光从京兆府,同元宝去了西市。

    较之井然有序地管理的东市,西市商肆更错综复杂,大大小小前店后宿的街店,挨挨挤挤在一起。

    “马车就停在这儿,不必行驶进去。”

    她喊停,指挥卫镶把马车停靠在离西市远点的客栈。

    元宝盯着自家小姐瞧。

    俞知光鬓发后梳,长髻拆解,悉数用玉冠束在头顶,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身上一袭芦灰色卷草纹圆领锦袍,腰间挂玉佩香囊,乍一眼看去,与富贵人家的公子无异。

    就是那张脸,即便眉毛刻意画粗,还是俊得惹眼。

    元宝有点担心:“小姐,不若就让卫镶守在商酒门口?待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都找不到人。”

    俞知光安慰她:“你看这日头,再过半时辰,就是最热闹的正午啦,西市商客游人是混杂,但也是皇都守卫来巡逻得最频繁的地方,五丈外就是武侯铺,不怕的。”

    她不担心安全,只怕买鬼鬼祟祟的假墨水,给将军府惹来什么闲话,才特地扮成个年轻公子哥儿。

    俞知光领着元宝,走进了一家叫朝霍州行的商铺。

    朝霍州行开在大街上,是个独栋两层小木楼,外头看门面不新不旧,明灿耀眼的日光能够照亮每一处的缝隙与破损。人走进去,却觉暗如黄昏,店内竟还点着一盏西洋水晶灯,才能勉强看清楚货架上的琳琅满目。

    店家是个外藩人,高鼻深目,坐在矮榻上抽水烟。

    他对面坐了个不知是友是客的年轻郎君,背对着俞知光,只能看见个清薄挺拔的背影。

    店家懒洋洋招呼:“小郎君随便瞧瞧看看。”官话里带点奇异口音与韵律,听起来像一首荒腔走板的小调。

    俞知光站在柜台前仰头。

    骨雕羊、观星镜、会发出乐声的地平式日晷……她从最顶上一层看到最底下货架,没有墨砚墨水样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东西在西藩商行叫什么,“我想买个墨,写在纸上不显,第二三日才能瞧见的那种。”

    角落里说着稀奇古怪藩外话的两人一静,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同坐的年轻郎君转过头来看她,丹凤眼尾微挑,眼神深而不露,不着痕迹将她打量了一眼。

    店家坐着没动:“客人买这个干嘛?”

    俞知光解释:“家里小弟弟在学堂瞧见别的同窗有,觉得好玩,闹着自己也要玩,我只得寻到这儿。”

    “没有客人说的那种东西,早不给卖了。”

    店家敲了敲烟杆,倒是他对面的青年出了声:“在下爱看些杂书,曾读过一则古方,将菘茄、扎蓬果与白仁研磨成粉,混合烧制再调水,得出的清汁有类似效果,不需等待二三日,将纸张置于暖热处,即可显露痕迹。”

    俞知光眼睛一亮,瞟向柜台:“店家可否借纸笔一用?请这位郎君再同我细说。”

    店家摆手示意她随便。

    青年温声复述了一遍比例,供她记下,提醒道:“烧制易有刺鼻气味,小兄弟需小心,宜在清朗通风处。”

    俞知光粲然一笑,冲他长揖一礼:“感谢告知。”

    主仆二人带着一张白得的方子,高高兴兴出了店门。

    店家没好气朝对面青年瞥去:“我藏着掖着都不敢卖的东西,你倒好,转头就把配方透出去。”

    “小娘子长得像我一位故人,举手之劳帮一帮。”

    青年笑笑,唤来隐匿在暗处的随从:“刚才男扮女装的锦袍小娘子看清了?跟上去,看看进了哪家大宅?”

    随从回忆了一番体貌特征,应声跑开了。

    将军府马车自西市口客栈的后门驶出。

    俞知光换回繁复长裙,叫元宝挑开了金纱帘往后看,“那个鬼鬼祟祟的人跟着的人,还在吗?”

    “小姐别怕,已经被卫镶甩掉了。”

    “那就好。”俞知光放心下来,阿兄说西市鱼龙混杂果然没错,去买一趟东西,都能招惹上奇怪尾随的人。

    回去第一件事,是在主院开阔处试验配方。

    前前后后配了三次,粉末与温水注入瓷钵中,融混后得到近似透明的清汁。俞知光用狼毫蘸取,铺开白宣,在上头写写画画,再晾在熏炉上烘烤。

    果真不过须臾,即显露出与墨色无异的字迹。

    元宝惊奇地瞪大眼:“好神奇呀。”

    俞知光有点惋惜:“如果不是拿来作奸犯科,即便卖贵些,皇都高门大族的人家也愿意买给孩子逗个乐的。”

    心头大事一了结,人就困倦。

    俞知光让元宝帮她净了手脸,打下床帐,舒舒服服地躺回被窝补眠。一觉越睡越沉,醒来时帐外昏暗,有风鸣阵阵,似要酝酿着一场大暴雨,今年秋冬雨水多得异常。

    她迷迷糊糊地喊:“元宝,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半了。”一只大手捞开床帐,是薛慎。

    他看起来已回府一阵,换上宽松柔软的湛蓝色棉袍,鬓边带点刚沐浴完的潮湿水珠。水珠顺着他下颔角,流过锁骨,滑到交领最内里的阴影处。

    俞知光抱着蓬松的被子,走了走神。

    那处阴影下的模样,她见过,骨肉丰朗,蓬勃健硕。

    再一抬眸,对上薛慎深若幽潭的眼,男人也在端详她的神色,“我从曹叔那里回来,他说府里一切都好。”

    “是……挺好的呀。”

    “俞知光。”

    “嗯?”

    “你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那语气不像询问,更像求证。

    俞知光一愣,今日从西市出来被尾随的事情,已经被薛慎知道了吗?可是这事也并不麻烦,人都甩掉了。

    “没遇上什么麻烦事,但的确有事想同你商量。”

    “讲。”

    “我嫁妆里有个小田庄,远在京郊,许久没查验收成与盘账,我想明日去看,你能再拨点人给我带去吗?”

    “二十个护卫够不够?加上卫镶。”

    “够了,庄子不大,就是怕路上出意外……”

    俞知光想到了山寨的那个夜晚。那座山的山匪已剿,匪首入秋就在菜市口斩首了,但她独自出门还是有点怕。

    薛慎显然也想到了此事:“你同曹叔讲,他会安排妥当,都拣身手最好的护卫给你带去。一共要去几日?”

    “短则三日,长则五日。”

    她实则是要去桃溪村找周春娘,桃溪村离家里庄子的距离很近,绕过最东边那一片橘林再走小半时辰就能到。

    春娘凑不出二十亩良田,就要卖身为奴去抵债,距离买家给的期限,已经没剩下几日了。

    雨声持续一整夜,在俞知光出行时才停歇。

    她要赶路,起得与薛慎一般早,睁眼看见男人在西窗下伸直长臂,披上金吾卫服的剪影。薛慎年少从军养成的习惯,日常从简,能够自己做的事都不需要人伺候。

    俞知光懵了片刻,今日有大朝会,薛慎要值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