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融一站桩,就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把,一直站下去,直站到午夜子时。
但今晚,他才刚站了一个时辰左右,忽然便有人喊自己。
“段融,把功散了!”
段融听那声音颇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段融蹙了下眉头,仰天一吐,将口中白气尽出,这才打眼看去。
不远处,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将昏黄的光影投了过来,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段融认出了那张脸来。
“是赵穆镖师!”
段融脸上微微一喜,赵穆毕竟教过他三个月,而且为人也挺好。
段融方才没能第一时间听出赵穆的声音,是因为方才赵穆是沉着嗓子说话的,和他平时嘻嘻哈哈的随和态度,完全不同。
“这就是段融?”
赵穆的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嗓音来。
段融这才注意到,赵穆身后稀疏的树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此人浓眉琼鼻,下巴的线条坚硬,嘴唇紧抿着,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而已,最多也就比段融大个一二岁罢了。
“是,栾公子。他就是段融。”赵穆声音恭敬地向那人回答道。
赵穆对那人的恭敬态度,让段融微微诧异。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瞄了段融一眼,冷道:“段融!跟我去一趟内院!”
“内院?现在吗?干什么?”
这个时辰,让他去内院,段融怎么觉得这里面味道不对啊!
那人眉头一蹙,显然没有回答段融问题的意思。
“让你去,你就去,哪有多么多问题?”赵穆在一旁催促道。
段融心头直嘀咕,脚却还是站在原地未动。
“如果你不愿意自己去,我可以打断你的腿,让赵穆背你去!”那人声音中有了一丝怒气。
“我没说不去啊!”段融立马改口道。
这人显然来着不善,看赵穆对他言听计从的,恐怕还是個厉害角色,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跟他在这抬杠。
再说,内院乃是源顺镖局的机密要地,未得传唤,连镖师都没资格擅自进入。
不仅源顺镖局掌柜,阮凤山的家眷都在内院,而且账房和封库也在内院。
封库,不仅存放着源顺镖局的经营银两,而且客户的托镖也会暂存封库内。
封库有三把钥匙,一把在掌柜阮凤山手中,一把在总瓢把子栾敬付手中,还有一把在总账房徐寿贤手中。
封库虽在内院,但具体位置,除了这三人外,却是无人知晓!
这个时辰,叫他去内院,肯定是有事。
就是不知吉凶了?
段融跟在那人和赵穆身后,穿过演武场,往内院走去!
段融忽然发现那人,穿得并不是镖师,也不是镖头的服饰,而是一身黑色滚边束身华服!
段融顿时念头翻滚。这人是什么人?
段融忽然心头一闪,方才赵穆叫他栾公子。
此人莫不就是源顺镖局,总瓢把子栾敬付的独子——栾豹!
内院到底是有了什么事和自己有关,竟然是总瓢把子的儿子,亲自来带自己过去!
段融心中,疑虑更甚!
他将自己近来的行径,想了一遍,找了几个,容易被人发难的点,提前思索着说辞……
一会儿,三人便来到了内院的门口。
内院的门口,灯笼高挂,四名劲装抓刀的护卫,内外站立,看着这森严的防卫,段融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
栾豹将段融,带到了一处建筑前,只见门内烛灯高照,亮如白昼,黄亮的光射出门来,几乎映亮了半个院子。
屋檐下,悬着两盏灯笼,光芒悬照着屋檐下的一匾额,其上三个苍劲大字,聚义厅,被照的亮堂堂的。
段融心头猛跳,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了。
这场合……
这怎么看着,像是要弄他啊?
这时,只见赵穆在门口竟然退了回去,一转身往院外走去。
栾豹搡了段融一把,两人一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段融压住了心头的狂跳,紧抿着嘴唇,向屋内看去。
厅内正中,背靠着一架虎啸深山的六折锦绣屏风,放着一高大广椅,其上铺垫着一张白虎皮,坐着一位大约四十岁的中年人。
此人竟是一副文士打扮,穿了一身宽松褐绸华服,脸颊微胖,面黄无须。
而高大广椅之下,是两排太师椅。
左右两排太师椅的上首处,各坐了一人。
右边上首位,坐的是一位面容阴沉的中年人,他的脸上留着一圈络腮胡子,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额上一道抬头纹,如同刀刻一般,贯通额头。
而左边上首位,坐着的人,竟是萧宗庭!
段融一见萧宗庭也在,顿时心安了不少。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但萧宗庭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正气以及对自己栽培的拳拳之心,段融还是感触得到的。
栾豹一进门来,就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右边上首位面容阴沉的中年人身后,抓刀立在了其身后。
段融心头一跳,瞄了一眼,心头立马猜到,这面容阴沉的中年人,估计就是源顺镖局的总瓢把子——栾敬付了。
在看厅内的坐次,那高大广椅上的人是谁,还不清楚吗?
萧宗庭看了段融一眼,道:“段融,还不快拜见掌柜的,拜见栾先生!”
段融心头微微一热,萧宗庭这是在提醒他,这大厅内的人都是谁,不让他失礼!
段融立马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学徒镖师,段融,拜见掌柜的!”
“拜见总教习萧老爷子!”
“拜见总瓢把子栾先生!”
段融连作三揖,逐个参拜,竟是毫不怯场!
萧宗庭微微一怔,这小子,比他想的,还会来事。
段融此时已经不再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鸟啊!
谁比谁多个卵吗?
段融虽是逐个参拜,但他参拜的顺序却是阮凤山、萧宗庭、栾敬付。
这就有讲究了!
要知道,总瓢把子的地位,显然是要高于总教习的。
但段融这般参拜,却又是谁也挑不了他的理来。
毕竟萧宗庭是总教习,他是学徒镖师,这就有师生的名分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尊敬师长,谁又能说他做得不对呢!
但栾敬付的面色,显然一冷,深陷在眼窝的双目,射出阴寒的光来,盯住段融,沉声质问道:“段融,你是否在西大街上,出摊卖画?”
段融心头微微一震,扭头看了一眼萧宗庭。
萧宗庭和他的目光相对,面无表情地说道:“如实作答即可。”
段融看向栾敬付,道:“是有此事。”
“今日申时,是否差点当街酿成了命案?”
段融心头一跳,终于明白了这般架势,所为者何了。
他立马辩解道:“排队的时候,确实闹出了点事。但所幸有惊无险,并未发生什么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