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疯魔医者
    威剑落下,半人半虫的文间顿时化作了一摊污血。

    这次不是什么血化身,或者别的诡谲手段,而是真的死了。

    死的透透的。

    天蓬咒之中的威剑显化,除了正炁蒸腾,威道磅礴之外,乃号令风雨之威。

    风雨者,对这类虫妖异类本就存在克制。狂风骤雨之中,凡昆虫之类,必然是不敢露面的。

    简而言之,姜临这一道天蓬威剑,不仅仅克制妖邪,还专门克制昆虫之属。

    双重克制之下,文间这个残杀了十几个修仙者的妖魔,也要饮恨。

    更何况,还有来自黑律的判罚。

    这几种威能加起来,不要说是蚊子精,就算是水熊虫成精,该死还是得死。

    看了一眼地上的污血,姜临抬头看向一旁的六洞鬼魔。

    “吼……”

    对方低声嘶吼,鬼爪化作实质,挖了一个大坑,将那些污血收集起来掩埋,同时封禁了一层魔气。

    蚊子精嘛,这玩意即便死了,残留的玩意对凡人来说也堪比瘟疫。

    不过如今有了六洞鬼魔的魔气侵蚀,用不了多久,污血就会失去那种污染性。

    毕竟论起邪门,三界还真没有多少比六洞鬼魔还邪门的。

    “吼……”

    做完这一切之后,六洞鬼魔缓缓的散去身影。

    六洞天魔各个层级之间的实力差距极大,跃升也极为困难。

    就比如护持姜临的这个六洞鬼魔,甚至连话都不会讲,可一旦晋升,马上就是封戾魈那般的存在。

    不过,虽然不会说话,但灵智还是齐全的,现在已经会读姜临的眼神了。

    姜临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迈步离开了这里。

    夜色下,姜临很快回到了百解堂。

    看着那依旧亮着灯的药堂,姜临知道,这是那位女医者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

    姜临看着那百解堂,神色平静。

    或许文间这个妖魔,和他的妻子之间真的存在所谓的真爱。

    文间之所以汲取活人生机的最终目的,或许也是为了帮助妻子完成她治病救人的心愿。

    然而他的妻子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用来救人的,堪称万灵的汤药,是用其他无辜之人的生机换来的。

    “真的不知道吗?”

    姜临喃喃自语着。

    或许文间的妻子被他保护的很好,好到即便将近三十,依旧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态。

    但,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不代表蠢。

    一位从小学医,立志济世救人的医者,真的会相信这世间存在“万能药”吗?

    在看到那违背了自身所学医理药理,无论什么疾病,只要一碗药汤灌下去马上痊愈的场景时,她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丈夫伤人害命,汲取生机。

    妻子用这生机来治病救人。

    这诡异反差的行为,造成了百解堂之上那对立但又同时存在的气机。

    妻子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只要是一个学者,不管学的是什么,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看到违背自己所学至理的事情发生,很难会不去质疑。

    而放在这里,妻子不去探究,不去质疑的原因可能有很多。。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她百分百的信任着自己的丈夫,并将这份信任凌驾于真理之上。

    也可能是刻意的忽略了反常之处,满足自己强烈的,治病救人的心志。

    在获得自我满足的同时,忽略了那些不合理之处。

    可不管是哪个,妻子都可以说是帮凶,即便她可能并不知道这些生气的来源。

    作恶者杀无赦,帮凶也有罪。

    姜临想了想,迈步走进了百解堂之中。

    “吱呀……”

    门户打开,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妇人清醒过来,脸上带着微笑,却见走进来的是姜临。

    “呀,道长。”

    妇人有些慌忙的行礼,说道:“我家相公可是饮酒过量喝醉了?”

    “奴家这就去找个板车。”

    说着,她再次对姜临福了一礼,提着裙摆就要出门。

    “他死了。”

    姜临开口说道。

    妇人闻言,停下脚步,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的看向姜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抹下意识的慌乱。

    “道长您……说什么?”

    “你的丈夫是妖。”

    姜临走向那白天用来施药的汤锅,手指擦过内壁,手上沾染了一层汤药。

    而后,法力一催。

    手指顿时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被文间汲取而来,融入药汤之中的生机重新出现。

    妇人呆呆的看着。

    “我的丈夫……是妖?”

    “一只蚊子精。”

    姜临淡然的补充道:“所谓的百解药,不过是他汲取而来的百姓生机罢了,你用来救人的药,本质上是另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所化。”

    “贫道不信你一点也没有察觉。”

    妇人有些迷茫的迎着姜临那古井无波的眸子,她呆呆的上前几步,来到了姜临的面前,看着姜临手上的一抹血红。

    “原来,这就是百解药的真相?”

    妇人的脸色突然变的潮红,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姜临,仿佛要宣泄一些什么。

    她振奋且大声的说:“我问了他十五年,十五年来,他没有透过一点口风!”

    “哪怕我以不生孩子作为威胁,他依旧顺着我的心意!但就是死活不告诉我真相!”

    “生机……生气……是了!原来是这个!就该是这个!”

    “医书上没有记载,历代名医都梦寐以求的百解药,就是这个!”

    “原来,返璞归真是真的,事实就该这么简单!”

    她仿佛疯魔一般,看向姜临,甚至不顾一切的抓住姜临的手,贪婪的盯着那一抹血红。

    “道长,如何汲取生机,又如何化入药中?”

    “请告诉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姜临皱着眉头抽出手来,盯着眼前的妇人,一字一顿的说:“伱的丈夫死了,他所汲取的生机,其代价是无辜之人的性命。”

    “我知道!”

    妇人粗暴的打断了姜临,眼睛里隐隐出现了血丝。

    “告诉我如何汲取生机!”

    “我要治病救人!”

    看着眼前疯子一般的妇人,姜临心里有些古怪的念头。

    文间有点不值。

    姜临并不是在怜悯一个妖魔,而是觉得,自己最初认为的,这对人与妖之间所谓的爱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的坚固?

    站在文间的角度,他为了自己妻子的梦想,去残杀无辜之人,汲取生机,化作所谓的百解药来支持妻子的梦想。

    一旦被修行者发现,便会悄悄的杀掉对方,然后继续维持着妻子的梦想,进而去残杀更多的人。

    姜临不知道所谓的百解药,一开始是由妇人提出来的幻梦被文间当了真,还是文间特意拿出来博妻子一笑。

    总而言之,现在看来,文间的努力并非是他所想象的那般。

    文间当然罪无可恕,被姜临斩了也是死得其所,没有任何的辩驳之处。

    但眼前的妇人,相比文间对她的感情,她对文间却没有那么的纯粹。

    带着利用,带着探究,或者说,带着古怪的,疯魔一般的求知欲。

    “你可知道我为了知道百解药的真相付出了什么代价?”

    妇人盯着姜临,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

    “我根本不喜欢他!”

    “但他拿出了百解药!”

    “为了师父的教导,为了我自己的梦想,我成了他的妻子。”

    “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了!我终于看到了百解药的真相!”

    妇人盯着姜临,见姜临想要开口,再次粗暴的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用无辜之人的生机化作百解药,当然为人所不容,但如果是濒死之人呢?”

    “如今战乱频发,那些本就要死的人,为什么不能汲取他们最后的生机,用来救更值得救的人!?”

    “只需要多找一些这样的人就够了!”

    姜临确定了,这是一个疯子。

    一个病态的疯子。

    文间在伪装,他的妻子又何尝不是在伪装?

    身为学医之人,她的善恶观该比普通人更加的高才对。

    可现在,出现在姜临面前的,不说是一个打着梦想追求志向的旗号,来满足自己那病态的私欲,且说出方才那般话的疯子。

    作为医者,她该知道的第一件事,就该是“所有人都有选择自己生的权利”才对。

    但现在,她作为一个医者,却肆意的去为别人的生命做决定。

    “他有很多的钱!很多很多!”

    妇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顾不得提起裙摆,大步走向一个角落,即便摔倒,她也不顾疼痛的爬起来怕过去。

    不过一会,她拖着一个人头大的箱子走了出来,打开,里面是金灿灿的金砖。

    在灯火的照耀下,流淌着迷人的光泽。

    “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

    妇人看着姜临,红着眼睛,她甚至撕开了磨破的裙子,露出白嫩的小腿来,脸上挂起一抹妩媚的笑。

    “我也可以是你的!”

    “妖怪的女人,想试试吗?”

    “只要你告诉我如何汲取生机!”

    姜临淡淡的看着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符箓,手指一撮,那符箓燃烧了起来。

    妇人毫不在意姜临的动作,见姜临盯着自己,以为他是对自己感兴趣。

    当即,笑的越发妩媚起来,抬手轻解罗裙。

    “真恶心。”

    姜临亳不避讳的开口,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厌恶。

    “什么?”

    妇人愣了一下,而后发狂一般的怒吼:“你不要我!也不要金子!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怎样才肯告诉我!”

    “好!你不说,我也有办法!”

    妇人烦躁的来回踱步,咬着牙,恶狠狠的说:“既然如此,我就再去找一个妖怪!”

    “再去找一个文间!”

    姜临轻轻摇头,说道:“你没有机会了。”

    “呵……”

    妇人只是冷笑,但下一刻却没了声音。

    她突然感觉好冷,非常非常冷,深入骨髓的冷意侵蚀着她的全身,让她完完全全的僵硬住。

    在妇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幽暗的影子。

    这影子身躯瘦长,脑袋有些小,即便是那瘦弱的身躯,也有些不成比例。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身影的肩头,分别顶着一团红光。

    “夜游神,奉敕命而来。”

    幽影开口,声音也冷,甚至喷出寒雾来。

    “押着这个人,去城隍处受审,一切,按规矩来。”

    姜临淡然的点点头。

    人与妖相恋,人吃了妖魔害人的红利,甚至作为妖魔害人的动力。

    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但却正好归城隍管辖。

    反正不是姜临的负责范围,对此,黑律是有明文的。

    诸鬼神犯罪重,上清律及玉格不能尽其罪,然后检黑律。如鬼神犯轻,法官便行怒检黑律者,去寿一年,仍将鬼神不尽其罪,法官受之。

    这一条说的就是,黑律是最严最重的律法,不能轻动。

    那文间残害了不知道多少的凡人,杀了十几个正道修行者,自然是足够用黑律检罪的。

    但眼前的妇人却是一个凡人。

    这方面,归城隍管。

    “是。”

    夜游神答应一声,拿出一条镣铐,羁押住已经浑身冰冷,失去了意识的妇人。

    下一刻,夜游神化作一阵黑风,裹着妇人不见了踪影。

    姜临没有再多看,那地上的金子也没有多瞅一眼,迈步离开了这百解堂。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本地城隍去管。

    其实姜临本来想问一下夜游神,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界,但最后却忍住了。

    钟明真的一番话姜临确实铭记了。

    黑律法师在鬼神面前,必冷颜冷语,使鬼神心有忌惮,自生敬畏心。不然必为之所侮。

    向一个夜游神打问自己在什么地方,显然是有点跌份的。

    虽然只是一个小细节,虽然那夜游神也不太可能有别的想法,反而会一丝不苟的回答。

    但某些事情,就是要从小开始注意。

    离开了百解堂之后,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姜临摸了摸肚子。

    一番斗法,再加上之前只吃了半饱,实在是有些饿了。

    想了想,姜临走向了凌云渡的方向。

    看着眼前的河水,姜临伸出一根手指,沉浸河水之中。

    “滋啦……”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电流声,两条大鲤鱼翻着白肚浮在了河面上。

    又忙活了一会,篝火升起,火堆上炙烤着收拾干净的鲤鱼。

    不多时,鱼肉散发出鲜美的香味,姜临拿起一个正准备吃,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黑衣身影从河边走来,手里提着一个坛子。

    “有肉无酒可不好,在下腹中也有些打鼓,不知可否用半坛子酒,换朋友一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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