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念兮有些吃惊。
裴俭现在敏感得很,立即觉出念兮话里的异样。很明显,她认识辅国公府的人,甚至是陆闻笙本人。
就像他说前两个人时,她便没那么大的反应。
“辅国公是靖王的外家,陆闻笙是靖王的亲舅舅。”
他面上副云淡风轻,似是不经意间问道,“你认识辅国公?”
念兮瞥他一眼,“见过。”
裴俭何其敏锐,念兮说她见过陆闻笙,那必然不是远远看过这般简单,两人肯定有过接触,甚至可能是单独接触。
心一瞬变得慌乱起来。
他不记得前世念兮与这个人有过交集。
裴俭微微侧身,注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口吻倒是轻松,“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有前车之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小心一些比较好。尤其是对这几个人。”
“我是怕你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事关生死,裴俭不会随口乱说。
念兮也没什么好隐瞒。
她神情坦然道,“我认识辅国公的儿子,一个很聪明的男孩。”
裴俭听到这句话,心口猛地一窒。
孩子。
这是他与念兮之间,最禁忌,也最伤痛的话题。
他们有过孩子,也失去过孩子。
很多时候他回忆过去,反省自己的时候,都在想究竟是哪个节点,念兮是在哪一刻开始对他失望?他们变得渐行渐远。
因为那次他缺席的生日,因为那个没缘分到这世上的孩子。
念兮从不与他说孩子的事。
前世他年过而立,膝下未有一儿半女,就连陛下和太子都问过此事,他那时总是想,等忙过这一阵,等地位再稳固些,他便与念兮再要一个孩儿。
逢年过节,秦朗带着家眷来拜年,他看着秦朗的孩子一年年长大,便在心里想着,他与念兮的孩子,大概也有书案那般高了。
升丞相的那一年,他去庙里立了一座长生碑。
那日下着小雨,他一个侍从也没带,独自爬上山,请了碑,跪在佛前念了一下午的往生咒。
签上说他官星过旺,有碍子嗣。
他自幼读圣贤书,从不肯信鬼神命理之说。
却又怕一语成谶。
在他心中,幸福的具象,便是如他幼年时期一般,父亲在庭院树下教他习武,母亲坐在一旁品茶作画。
一家人,其乐融融。
他还想要一个如念兮一般可爱俏皮的女儿。若是有幸,他想将世界都捧在她面前。
可是不能说。
念兮的伤痛百倍于他。
真正的痛都埋在心底。
他听到过她夜里抽泣难抑的声响。
一如凌迟加身。
裴俭向来冷峻的面容上,一时填满了苦涩。此刻听到她用含笑的口吻说着陆闻笙的孩子,他真的很想问一问,问一问念兮:
“你还想过我们的孩子吗?”
他一定很可爱吧。
“念兮,我……”
“什么?”念兮含笑问道。
裴俭语意艰涩,看着念兮那张静好的容颜,心脏好像被什么揪住,五脏六腑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不该再说那些叫她伤心的话。
那些过去,是他的画地为牢,却不该再将她困住。
哪怕这一刻,心底的悔意,愧疚,难过快要将他淹没,他握紧的拳上布满青筋,他也只是轻声的,郑重的保证:
“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叫人伤害你,不论是谁。”
念兮,这是我欠你的。
这是前世那个自大无知的裴俭欠温念兮,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念兮原本正在看廊下的小花,听到裴俭说话的尾音略微有些发颤,她抬头去看,他的眼眶竟也微微泛红。
她怔了下,随后柔声说了句,“谢谢。”
“从前太消极,如今我也不会那般轻易死掉了。”
裴俭怕她有心理负担,“你也不用焦虑,每日开开心心便好。毕竟那是十几年后的事,你放心,不出十年,我定会将所有威胁都铲除掉。”
“好。”
裴俭太少有机会能跟她这样安静的,自在地谈话,又是在他们曾经的家。有些话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念兮,能不能回来?”
但他死死地克制住了。
裴俭知道念兮的答案。
想要赢回她的心,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他不想惹她心烦,更不想破坏这样难得轻松的气氛。
可有人偏偏不长眼。
“表哥——”
许宛歆温柔绵软的声调从照壁后传来,须臾,她提着食盒,袅袅娜娜走进庭院。
“表哥,我带了班楼的梅花汤饼,还是热的呢,你最爱吃了~”
“念兮妹妹,你也在啊。”
她一路熟门熟路,直到走到廊下,仿佛才看到念兮,脸上露出几分赧色,“早知念兮妹妹也在,我便多带一份了。”
许宛歆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与她的表哥要分食梅花汤饼,念兮这个不速之客,该早早离去。
“无碍。”
念兮神色如常,侧头看向裴俭,“不是有书册给我?趁早取了来,省得你汤饼凉了。”
裴俭觑了眼念兮的脸色,想要说什么,当着许宛歆的面,又不好明说,只好转去书房拿了几本书册出来,“这书重得很,我送你回去。”
念兮撇了眼他手上薄薄的几本册子,淡淡一笑,“这几本书,我又不是风吹就倒,哪里就拿不动了。”
她从裴俭手里拿过书,转身往外走去。
裴俭看她背影,疾步追了上去,站在念兮的马车旁,解释道,“我不知她要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恼了?”
裴俭身量很高,即便念兮坐在高头马车上,与他视线也只是齐平。
“我作何着恼?”
“你突然要走,就是恼了。”
念兮莞尔一笑,“今时今日,你我至多不过和离夫妻。你的表妹来寻你,你却追出来问我是不是恼了?裴俭,我早已经放下了,不管你信与不信,都是事实。”
两人四目相接,眸光对望。
裴俭原本眉头已经皱起,凝视她片刻,渐渐又松开。
“我知道。”他说,“只是我不想叫你误会。”
“我代言礼多谢你的书。”
说完,念兮放下车帘,马车驶过。
其实方才她的确是恼了。
她厌恶许宛歆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戏。
许宛歆就像是一只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伥鬼,盯着每一个出现在裴俭身边的人。
她更厌倦了听许宛歆讲那些似是而非,暧昧纠缠的话语。
只是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拧巴脆弱的念兮,受到挑衅,只能独自神伤。
直到看着马车走远,消失在巷口,裴俭才沉着脸,重新回到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