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时候,人其实很贱。
比如现在,裴俭看到念兮眉头微蹙,便忍不住出声安抚道,“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
怕她不担心,又怕她太担心。
但显然是他多虑。
在念兮心中,裴俭前世能做到丞相,能力手段一样不差,重来一生,他只会更驾轻就熟,没道理才入仕不久便遭人陷害。
所以她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裴俭:……
“其实也不是全无危险。”
很奇怪,明明重生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心平气和讲话的时候更是寥寥,但她反而比从前更懂裴俭。
就像现在,她知道裴俭在等着自己问他。
于是,念兮从善如流,“你怀疑谁?”
裴俭不说话了。看了念兮一眼,继而偏头去看院子里的桂树。
“陆闻笙?”
她不大相信,“他为何要陷害你?”
裴俭面容沉静,声音清冷似玉,他没回头,低声道,“他妒忌我。”
念兮万万料不到裴俭的理由居然是这个,先是愣了一下,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裴俭倒是平心静气,没有因念兮的嘲笑而恼怒。
他转过身,一双桃花眼在春光下熠熠,仿若自带情深,“你没有发现吗?”
“其实我们才是最有默契的,你想说什么我知道,而我想说的话,你也猜得到。陆闻笙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我们之间的——”
裴俭斟酌用词,片刻后才说道,“羁绊,我们之间的羁绊。”
念兮玉净花明的芙蓉面上犹带笑意,她微微倾身,好整以暇地问,“相敬如冰的默契,还是覆水难收的羁绊?”
裴俭默然,继而无可奈何地一笑,“念兮。”
念兮问,“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但辅国公不是那等无的放矢之人,若当真有人陷害你,你且仔细,勿要迈入陷阱。”
念兮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旁人大费周章的地方。
陆闻笙呢,更是一个冷静到甚至冷漠的人。他无疑是成熟而优雅,拥有超凡的魅力,但与念兮之间,永远雾里看花,隔着层什么。
毋庸置疑,与裴俭为敌,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政治博弈,涉及家族利益,陆闻笙不会轻易敌对。
“你倒是了解他。”
裴俭有些泛酸。几乎是何元下拜帖的那一刻,他甚至尚未见到人,就已经知道有人在做局,而做局之人又是谁。
男人最了解男人。
“我只是了解人性。”念兮笑,语意轻柔,“裴俭,我可不是娇滴滴十六岁的小女孩了。”
可你永远活力,充满魅力。
裴俭乜了她一眼,开玩笑道,“别提醒我年纪,我才及冠不久。”
念兮笑意加深,“难怪大哥总说你做人没有底线。”
“那是世人对我的偏见。”
裴俭垂首,沉声道,“念兮,别低估一个男人的妒忌心。”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比裴俭更了解。
妒忌会如何摧毁人的理智,瓦解人的稳定情绪。
他轻声问,“你不喜欢他吧?”
念兮微微一愣。
年前那会儿,裴俭跑过到她面前,误会她与陆闻笙的关系,说了许多失去理智的昏话。念兮从来没有解释过,如今,他倒是知道了。
裴俭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迟疑,继续说道,“你不喜欢他,而他妒忌我……”
不等念兮嗤笑,他继续道,“是,我知道我在你心中没那么大分量,可陆闻笙不知道。”
裴俭被那双明亮揶揄的眸看得竟有些羞赧,“他一个位高权重,树大根深的国公爷,给我设一个陷阱太方便了。”
裴俭太聪明,若他诚心,一定会将人绕晕。
单听这话,竟叫人觉得他是朵无辜的小白花。
好在念兮了解他,而有一个基本点,是不变的。
“因为我不喜欢陆闻笙,所以他要陷害你?”
念兮听懂了他的逻辑,语气淡淡地问,“可我也不喜欢你呀,辅国公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呢?”
裴俭一时被问住了。
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她语气平静道,“你说妒忌心,我不相信一个成熟的男子会因为子虚乌有的嫉妒,贸然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除非,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过节。”
“你说呢,裴郎君?”
“恕我直言,你为官做宰的那些年,身边也不是一直太平。”
刚刚还满心委屈的裴俭一下愣住了。
他呆呆地望着她,有些进退两难。
并试图蒙混过关,“你意思是我做人不怎么样,身边除了陆闻笙,有的是人想害我?”
念兮根本不为所动,“裴大人,你与辅国公之间还有什么过节?值得人家大费周章设陷阱给你跳?”
“你是不是忘了说起因,只说了结果呢?”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裴俭,此时竟无言以对。
“我就说咱们有默契……”
在念兮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裴俭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我与陆闻笙本就是政敌,不过是太子与靖王之间还未到水火之态,才面上平和。看对方总是不顺眼的。至于过节,有一回酒宴,我与他都在,席间有人提起了你……我听后不大高兴,所以不欢而散。”
念兮问,“然后呢?”
“……散席后大约他觉得被我扫了面子,于是将我揍了。”
念兮几乎气笑了。
裴俭绝不会吃亏的性子,能乖乖任陆闻笙揍?何况以陆闻笙的性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先挑起战火的那一个。
“你没还手?”
“也不是。饮多了酒,难免不受控制,失去理智。也就来回了那么两下。”
很好。
那时候与顾辞打,现在又与陆闻笙打。
裴俭啊裴俭,可真是可以。
“不是说不饮酒了?”
“……从那之后才下定决心不饮了。我酒品不好,他也不行。”
“你比陆闻笙还大几岁吧?”
裴俭不知怎地,语气都变弱许多,“属于年轻身体的冲动,不受理智管辖。”
念兮笑起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盯着他,看他还能怎么编。
裴俭这会儿看着她笑,心里面反而有些怵。
他还记着那会儿与顾辞打架,念兮有多护短。
当然,陆闻笙是没法跟顾辞比的。
那他呢?
知道陆闻笙打了自己,念兮会不会给自己出气?
裴俭很想问一句,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念兮,我又搞砸了。”
“不过陆闻笙的确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温良,你别被他表象迷惑。今日即便没有这件事,我与他,困于立场,始终会势不两立。”
念兮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沉默几息后缓声道,“我知道了。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你且小心。”
“……好。”
裴俭一直目送念兮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这才转身。
不期与王婆子视线对个正着。
王婆子讪讪笑,“裴郎君,您要走了?”
她倒也不是故意窥伺主家,只是方才大小姐笑得那般好看,她心里有些好奇罢了。
说起来,这位裴郎君倒是有两下子,那时候大小姐见了他,从来冷脸,恨得跟什么似得,这会儿竟也有说有笑了。
大约这便叫铁杵磨成针吧。
也不知顾郎君还会不会回来?回来后又是个什么光景?
王婆子稀里糊涂地想着,将裴俭送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