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堂即将开始授课,匾上是念兮请温父提的字:
草堂书院。
温远桥的书画很是一绝,四个大字遒劲有力,浑厚磅礴。
草堂书院,既是城东此处草木繁盛,也指如同草木一般,蓬勃生长,向上而生的活力。
与其他书院不同,此间还招收女学生,也不会开设多深奥的课程,能叫人人都略识得几个字,明辨是非就好。
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学堂正式开课。
因最初是念兮临时起意,教授周围女子们识字,一步步慢慢发展壮大,才有了这间草堂书院。
诚敬夫人便叫她在开课前简要地讲两句话。
起初念兮是不肯的。
该说什么好呢?
她并不是个果断刚毅的女子,也没有那些聪明智慧,很多时候,她都随波逐流,她实在是太普通平凡的一个。
并没有什么大道理好说。
可诚敬夫人却说,“平凡有什么不好?波澜壮阔意味命运多舛,其实生活的智慧,就是从平凡起始。”
诚敬夫人自己倒是一生精彩,但她丧夫丧子,很多时候,她宁愿自己平凡一点,从而收获俗世的幸福。
念兮依言,当真在开课这日,在众人的鼓励中揭开匾额上的红布,站在草堂书院门前,面色微红地说了两句:
“身为女子,苟能振作有为,即足证明国之人人克尽厥职,河清海晏,识文断字,明世间道理,使我辈女子纵不能同男子般报国,亦是悬断是非,于生活小事间寻得清明,安身立命,喜乐安宁。”
许多人都来了,文淑公主带头鼓掌,手心都拍红了,念兮站在人群中,即便素衣,微微含笑,依旧璀璨耀眼如星。
裴俭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他不欲引起旁人的关注,也不曾四处走动,只一双眼睛跟随念兮。
他看见她是那么游刃有余。
与人交谈时,眼睛里迸发出神采,唇边含笑,遇到有女子羞涩上前问询,她会耐心地侧头聆听,裴俭听不到她说什么,但能想象出她的温柔。
这是种很特别的体验。
前世今生,他几乎少有这样耐心的时刻,去观察她,欣赏她。
她已经绽放出身为女子的光华。
念兮在家里一直被娇惯着养大,大部分时刻,她都是小儿女情状,会在父母面前撒娇,会冲他发小脾气,可爱又迷人。
但她又是个很有自我意识的人,她强调自我内心的实现,所以她宁愿在自己如日中天时与他和离,她会坦然豁达地站在这个带给她羞辱记忆的小学堂门前,她娴熟地切换在诚敬夫人,文淑公主等人和前来求学的女孩们面前。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她一直都努力地在生活。
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她想要和离的原因。
萧南夕先发现了他。
裴俭容色出众,即便只是远远站着,可那通身的气派,也很难不让人注意。
他看到公主叫住念兮,两人往他这边看来。
想了想,裴俭抬步,朝那边走过去。
念兮的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看见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裴俭凝视着她,浓长的睫毛覆在眼上,一双点漆的眸子清冷,笑着解释,“听闻温先生学堂开课,特来捧场。”
念兮一时不知此刻该摆什么样的表情。
最后只轻笑了声,扬声问道,“裴相以为如何?”
裴俭如玉的面庞丰神俊朗,他点头,跟着鼓掌,“很棒。”
念兮仰面,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其实我觉得,还可以——”
她还在斟酌用词,裴俭已经自然接话,“若是草堂书院办得好的话,的确可以在京中推广女子书院。”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知道。”
念兮又道,“我觉得不单单是读书习字,纺织,女红,厨艺等等,这都是能傍身的技艺,安身立命的本事,其实都可教的。”
裴俭的目光温柔又克制,追随着她,赞赏道,“可行。”
其实这些都是念兮乱想出来的,也不知是否切合实际,当下半信半疑道,“当真?”
“你说的这些,都可在草堂书院试行,若是效果好的话,便能推广,到时候你便是天下女子们的表率。”
念兮自觉当不起这样的盛誉,“我只是不想再有翠莲这样被迫害的女子。”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见念兮被他夸得有些羞赧,裴俭便道:
“本来打算默默走的,可你知道,我这人功利性好强,都站这么久了,总要让你知道我来了才好。”
裴俭其实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偶尔冒出的幽默,倒叫念兮笑了半晌。
“所以要穿着华服,生怕别人看不到你?”
裴俭今日穿一身黑底绣金右衽窄袖长袍,虽是常服,可在城东这样的地方,他又是那般样貌,已经足够显眼。
裴俭低头看了眼自己衣饰,微微叹气,“竟是忙糊涂了。”
“所以你刚才看到我了?”
自然是看到了。
念兮正要回答,正巧身后有人唤她,“念儿。”
是顾辞。
他是来接她回府的。
“时章,你也来了。”顾辞走近,自然地走到念兮的身侧,朝裴俭笑道,“我来接念儿。”
裴俭嗯了一声。
并不意外,也没有动怒,冷淡沉静的面容依旧,他望了顾辞一眼,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神情寡淡。
“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话是对着念兮说的,然而顾辞却朝前一步,叫住他:
“时章!”
裴俭转头。
顾辞道:“……回来这么久,还没有聚过,今晚有空时微话,咱们一起聚一聚?”
裴俭静默清瘦的面容依旧,他没有回答,而是先看向顾辞身后的念兮,随后才点点头,应好。
萧南夕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整个人兴奋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瞬间——
这两人要是打起来,应该冠军侯赢面更大一点吧?
可裴相看起来也不是文弱书生呢。
“晏清,你说他们要是打起来,谁会赢?”
不等晏清接话,一旁同样激动到两眼放光的曹西棠道,“我压裴相。”
“为何?”萧南夕不服,“冠军侯可是武将!”
“我表哥在国子监时被裴相揍过,打得老惨,他娘都认不出了。”
“本公主压顾辞!”
“裴俭裴俭!”
可叫围观群众失望的是,这两人一直客客气气的,顾辞来了,裴俭便走了,还怪有礼守节的。
就这?
就这!
说好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说好的少年郎的爱恋最纯最真呢?
全他喵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