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逸被荆无病扶着从马背上跳下来,迎面走来两人,前面是一位五旬不到的长者,面容沉稳,走到近前便对他恭敬作揖“小人濮阳侯府黄九见过国公爷,这是犬子小黄十六。”
听到来人自我介绍,姜云逸更加诧异,原以为是某个大商行做下的,没想到竟然是濮阳侯府的人。这种小角色也敢搅风搅雨?
姜云逸微微颔首,并没有计较对方礼数,直接往库房里走,却听身后黄九沉声道“国公爷,昨夜至今总共运走约莫二十五万石麻。”
姜云逸止住脚步,霍然转身,冷着脸呵斥道“谁给你的狗胆,竟敢惦记陛下的麻?”
却见黄九噗通一声跪下,但仍不卑不亢地道“回国公爷的话,敝号是与令尊订了契的,价格也是随行就市,可不敢占陛下的便宜。”
听对方说得滴水不漏,便知是个老狐狸,姜云逸只是凶狠地瞪着他,冷哼一声“陛下的产业自然是最有信誉的,但下不为例!”
目送黄九离去,姜云逸轻呵一声
“为啥每次钓鱼,钓上来的都是鲨鱼?”
钱长安匆匆赶到库房,看着空了大半的库房,以及门庭若市的大门口,登时心急如焚。
这四十万石麻可是他的命根子呀,就这么被那位国公爷给放了,甚至都没有问过他...
姜云逸看到一脸糟心的钱长安,揶揄道“心疼了?”
却见钱长安拱拱手,强笑道“我心疼啥,又不是我的麻...”
看着对方言不由衷的样子,姜云逸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竹要抓紧收,竹衣要用心做,很快会有大用。”
听了此言,却见钱长安愈发狐疑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国公爷,心道,这家伙不会真以为竹衣能成事吧?
看着对方狐疑的样子,姜云逸意味深长地道“我的造纸丞大人,你当初豪赌四十万石的气魄哪儿去了?对我有点信心好不?这差事若是办砸了,陛下会第一个砍了我。”
见这位长安商行少东主终于打起来一些精神,姜云逸便吩咐其留在这里开仓放麻,从一石四斗粮开始往下叫,放干净为止。
姜云逸安排好钱长安在这里蹲点放麻,刚准备走人,却见迎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微胖的华服中年男子,气度不凡。
“在下庞东来,见过国公爷当面。”
庞东来到了近前,微微行礼致意后便仔细审视起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青年,这位近期闹得洛都满城风雨的国公爷比他儿子年纪还要小,不由得心中感慨,姜氏果真常有妖孽乎?
恍惚间,却见对方只是微微抱拳随意还了一礼,便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庞行首大名如雷贯耳,跺跺脚洛都的物价便要颤七颤,便是陛下也是知晓庞行首分量的。此次云逸奉旨平抑洛都麻价,还望庞行首多多支持。”
庞东来眼皮微跳,这小子果真是个狠人,一见面就拿皇帝威胁他,他抱拳道“国公爷明鉴,庞某只是一介卑商,这洛都的大事,哪里轮得到庞某作主。还望国公爷能如实禀报庞某苦衷。”
如此低声下气,听得庞东来身后的亲信震惊不已。
庞东来嘴上极尽示弱,神色却仍旧从容,仔细审视着对面这位能折腾的年轻国公,却见对方似笑非笑地道“姜某与庞行首无冤无仇也非亲非故,庞行首好自为之。陛下海纳百川,只看结果,才不会在意谁说些什么。告辞!”
对方说完,便要离去,似是并不愿多废话。
庞东来眉头一挑,追问道“国公爷,莫非真能制出竹衣不成?”
“你猜?”
庞东来面无表情地目送姜云逸施施然离去,却听身旁亲信不满地道“行首,便是当朝首席也不曾对您如此无礼啊?这位齐国公是不是太盛气凌人了些?”
庞东来没有理会亲信,径直朝着长安商行库房走去,见到钱长安,劈头盖脸便问“他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却听钱长安一脸苦涩地道“世叔有所不知,小侄也是上了贼船下不得了而已。”
听钱长安大倒苦水,简要交代落入姜云逸圈套,被迫割肉了四十万石麻的悲惨经历,庞东来却是皱起眉头,冷声道“小子,若你还认我这个世叔,便给我说句实话!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造纸丞...”
“什么?!”
听到这三个字,庞东来大惊失色,他的权势当然比一个造纸丞要大得多,但这其中的意义却是破天荒的。
士农工商分野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商人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农夫,虽然日子过得富足,但却没有政治地位,只能依附权贵求存,还时常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世家与皇帝角力,无论谁输谁赢,一定会有牺牲品的。世家便是赢了,他也没有太多好处。可一旦世家败了,他们这些商人很容易成为牺牲品。
今上登基三十年,和世家斗了三十年,哪回真输过?
如今又多了个妖孽一样的齐国公,还有这看不懂的报和纸。
所以方才姜云逸使劲戳他的死穴,庞东来也只能忍着,因为他的弱点太明显了。
身不由己地哄抬物价,身不由己地被砍头,他的剧本似乎已经写好了。
如今听到宛若惊雷般的造纸丞三个字,庞东来的心彻底乱了。
虽然他一万个不信,一个小小的齐国公能动摇太祖定下的规矩,但是,单是对方敢许诺,便已经令他怦然心动。
既然有人敢挑头,不试试怎么甘心?
便是那些年轻气盛的士子,不也为自己的前程动起来了么?
庞东来心神不宁地回到商行,沉声吩咐道“去,把老三叫来!”
姜东初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过来,一摸身边,没有温润如玉,只有满手的毛草,登时一惊,立刻清醒过来,看着身边忙碌地搬运亚麻的力夫,再看看已经快被搬空的库房,登时惨叫一声“我的麻呢?我儿子会打死我的!”
正彷徨间,却见亲随姜三凑过来,搀住他,小声道“少爷,家主刚才来过,又走了。”
听闻此言,姜东初惊魂稍定,狐疑道“没说什么?”
但见姜三也心有余悸地摇头“没。”
姜东初顿觉灵魂归窍,暗自庆幸,旋即脑子又活泛起来,问道“我卖了这许多麻,没说奖励什么的?”
见姜三再次摇头,姜东初顿时蔫了,挥挥手“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