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洛都的人惊愕地发现,姜云逸似乎没从博望侯那里弄到粮食,却派人去赵国公家的粮库搬走了粮食,整整十万石。
所有人都知道,姜云逸不太可能筹措不到十万石粮食,但没想到这么快完工了,并且还是从世家头面人物的赵国公虎口夺食。
大部分人都一头雾水,没搞懂这到底是什么操作。只有极少数人明白这其中的政治逻辑。
皇宫,御书房。
姬无殇收到消息,当即面色一沉“混账东西,竟敢挟功自重?!”
赵博文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要不老奴去收回相印?”
只要收回相印,姜云逸刚刚树立起来的一点点相权立刻便要崩溃。
姬无殇眸光陡然一凛,沉声道“你这老狗竟也被那混账带歪了?”
赵博文强忍着不使自己颤抖,讪讪一笑“陛下息怒,连设计三公九卿制的太祖自己都嫌弃丞相碍眼,换了几个还是一样碍眼。昔年武烈帝与姜无邪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动手,不也都无可奈何么?”
姬无殇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过去十年,不光朝官舒坦了十年,皇帝也清静了十年。这一下子忽然多了一个敢说不的,就很膈应。
赵博文想得很清楚,主子已经失了耐性,做事越来越不计后果,这其中许多事都要指使他去做,现在越疯狂,将来他死得越惨。既然有人敢约束皇帝,说什么都得帮一把。
相府。
姜云逸正在给皇帝写奏折,针对皇帝最不满的事情,给出合理解释。毕竟事不过三,已经给皇帝上了两天眼药了,既然皇帝的打击并未降临,自己也该拿出和解的态度。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姜云逸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当即又低头继续书写,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揶揄道“无缺,卫公有何吩咐?”
卫无缺身形微微一僵,旋即快步走到近前,恭敬行了一礼“明相,家祖邀您过府一叙。”
其他公侯们都回过味儿来了,姜云逸连续两晚拜访了博望侯和赵国公,连赵国公都松口了,博望侯哪有死撑的道理?
所以,姜云逸到底许了什么好处?竟令赵国公独自出了十万石?
入夜,宋国公府。
宋国公宋九龄正与世子宋延庆密谈。
宋延庆一边帮老爹揉捏着肩头,一边低声道“爹,那姜云逸刚去了卫公家里,咱家要不要请他过来谈谈?”
宋九龄闭目靠在软榻上,叹了口气“咱家这些年吃得太饱了,现在要考虑的是吐出多少的问题,哪还有胃口啄新食?”
已经四十多岁的宋延庆默然无语。虽然忽然当上世子万分欣喜,但家族面临的局面也是颇为尴尬。一旦亲爹退位,宋家声势必定重挫。
“延庆啊,你以后啊,就学那韩国公便好,凡事不冒头不掉队就行。”
宋延庆愕然无语,亲爹竟叫他学那墙头草?
“延庆啊,那姜氏小儿看来是铁了心放出商贾这条恶龙了,咱们很快就拿捏不住了。家里的产业你下狠手抓一抓,不要怕得罪人,不然以后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你以后跟着赵广义走就行。”
宋延庆神色凝重地道“爹,你是说,姜云逸已经与赵公结盟了?”
宋九龄轻叹一声“结盟首先得有共同利益。姜云逸这种人,跟陛下一卦的,谁能跟他有共同利益?我说的是赵广义,爹已经太老了,咱世家里头,赵广义就是最像样的人物了,是以陛下是真下了决心杀他以绝后患。”
宋延庆眼皮抖了抖,终于明白为什么是赵公出了十万石粮,他沉声道“爹,那姜云逸为什么要死保赵公啊?”
宋九龄缓缓摇头叹息“姜氏小儿这种人的心思,最好别猜。”
此言一出,宋延庆愕然不已,竟是连爹都猜不透那姜云逸的心思?
“对了,你大哥当初和那个姜东初不是有过赌约么?你亲自去一趟姜府,送十万石粮过去,就说是嫁妆,叫他们择日来提亲。就说闺女已经待字阁中,他不来娶便一直替他养着。”
忽然听到亲爹补了这样一句,宋延庆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颤声道“爹,这也太不体面了吧?”
宋九龄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又不是三公,要什么体面?要里子,记住了么?”
宋延庆赶紧应下去办。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宋九龄无奈地叹了口气。新世子在儿子辈中已经算是最成器的了,也还算稳重,比宋延年强不少,但跟赵广义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起步也慢了些,未来能保住一个九卿的位置就不错了。
戌时中,姜云逸刚回到府上,管家姜大匆匆来报。
“家主,宋国公世子宋延庆等了您一个时辰了。另外,韩国公世子亲自送来了请柬,邀您方便的时候过府一叙。”
姜云逸微微有些意外,宋九龄当不至于坐不住才对呀?
带着这样的疑惑,姜云逸在年久失修的会客厅见到了宋延庆。
“下官宋延庆见过明相当面。”
宋延庆见姜云逸进来,赶紧起身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面上竟看不出丝毫难为情。
姜云逸回了一礼,让着对方分宾主落座,笑道“不知世子大驾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宋延庆先斟酌着说道“家父听闻明相正为陛下筹粮,特命下官送来十万石聊表心意。”
姜云逸轻笑一声,道“宋公忠心,当献与陛下才是。”
宋延庆微微一滞,旋即硬着头皮道“前不久兄长曾与令尊有过赌约,小女已经待字闺中,专侯明相前来提亲,这十万石粮便是嫁妆。”
姜云逸闻言愕然当场,旋即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明白了宋九龄那个老狐狸的龌龊心思,当即岔开话题,问道“不知世子现居何处?”
宋延庆似乎是不太适应这样直白的对话方式,小心地道“司农寺太仓令。”
姜云逸愈发惊奇了,堂堂宋国公世子,竟还只是个六百石的太仓令?这距离九卿的位置可还远得很呐,怪不得宋公连脸都不要了...
“敢问这太仓目前存粮多寡?”
却听宋延庆一丝不苟地答道“回明相,目前洛都太仓有两大四小粮库,截至昨日,合计有存粮十四万二千八百余石,其中去岁陈粮十二万二千石,余下皆是今夏新粮。”
“这洛都日耗几何?”
“洛都世家多有存粮,自给绰有余裕。东西南三市日均售粮八千石上下。中等之家会在新粮上市时囤积一两月用粮,贫寒之家多是现买现耗,附郭农户家中勉强能自给,偶尔也会购置一些。”
姜云逸微微颔首,道“烦请世子转告宋公,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送走了宋延庆,姜云逸负手立于客厅,万般无奈。
也烦皇帝,也烦宋国公,这两个不要脸的,竟是把烫手的山芋都丢给他。
一个耍无赖,叫他帮儿子谋前程,宋九龄看样子也就二三年光景了,从六百石到九卿,至少还有两道天堑。
一个涸泽而渔去北伐,却叫他想办法保洛都民生。
潜龙卫的摸底与宋延庆的说法近乎一致。皇帝真的是疯了,堂堂洛都太仓,竟然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存粮,距离秋粮上市还有仨月呢。全靠商家撑着,这不是主动蛊惑贪婪之徒火中取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