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马景明点醒,众人皆是惊骇莫名,尤其是不常去洛都的地方官员,这一刻终于直观地认识到这位明相的胆大包天,又都觉得极其不可思议。
但是,从明相横空出世以来,除了洛东征地自己出了一千多万钱,其他什么时候自己出过钱?便是那征地的钱,不也是报纸署空手套来的么?
科举恁大考场,一个总商会、封了几个虚衔,不就哄着天下巨商一包劲地给盖起来了么?而且还能给商家定指导价,叫你卖多少就得卖多少。
所有人都处于巨大的矛盾之中,不太敢相信,又不太敢否定。正震撼间,却听姜云逸沉声道
“当此国战之际,朝廷哪有财力重开运河?本公不过是给这些灾民找点事做着,一则不虚耗粮草,二则不至闲来生乱罢了。修的只是灌溉用的水渠。”
听他如此狡辩,众人皆是神色诡异,但也不敢反驳。几位地方官员这才醒悟,为啥这位明相逼着各县富户出恁多粮草,怕不是老早就动了挖运河的心思?
马景明忙不迭地应道“属下妄自揣测,请明相责罚。”
却见姜云逸神色稍缓,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吩咐道“都水监尽速出个方案,水渠可以适当宽一些,河口处建一道水坝蓄住水。沿渠两侧多布置池塘,汛期分流蓄洪,旱期也能稍微补益灌溉。
这不到二十万灾民,挖到来年夏收,预计能挖多少渠?靡费几何?所需物料一并呈报,本公奏请陛下御批后再统筹调度。三日够么?”
马景明被狠狠噎了一下,若正八经筹备勘测,仨月都不够。还有这个“适当宽一些”,多宽算适当?
见他欲言又止,姜云逸立刻道
“本公记得,这荥阳城外原本就有渠的不是么?循着旧渠故道直接挖不行么?”
马景明微微一愣,仔细盘算了一下,咬咬牙道“若是不做勘测,数十里倒也勉强可行,循着故道开掘,横竖歪不了太多。”
这么大的工程,不做规划,不做勘测,不筹备物料,竟这般直接开挖?
但是,难得朝堂能话事的动了运河的心思,马景明及都水监乃至整个司农寺咬着牙也得说行。
运河真要挖开,司农寺无论是权柄还是实利都要上一个台阶,地位直追三公。光每年节约的运输开支和收取的商税就能让朝廷财政迅速宽裕起来。
埋头苦干几年,不说九卿上郡守,找个中下郡养老肯定不在话下。
姜云逸叫众官散去后,几位县令在外面自觉碰头,各个相视苦笑,竟是不知从何处说起。
京县县令率先打破沉默道“我京县并未遭遇灾民冲击,要筹措恁多粮草谈何容易?还全是要富户交,此事一了,我这县令怕是要做到头了吧?”
荥阳县令陈传行宽慰道“明相不是派了人公侯家的嫡传帮你督办么?”
京县县令无言以对。那些富户不敢对公侯怎样,但肯定要集中怨怼他这个县令。
管城县令问道“这运河,靠谱么?”
管城离运河线路很近,一旦挖通,自是能得最多便利。
京县县令面容愈发愁苦,叹道“这运河真要挖通,我京县的富户岂不是都要跑到你管城去了?”
几位县令都觉得此事极不靠谱,所以并未多讨论,只是牢骚于明相摊派的筹粮任务极重,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阳武县令忽地疑惑地问道“东郡乃上郡中的上郡,最是富庶。明相因何只字不提?”
众人闻言皆是若有所思,却听陈传行压低声音道“明相先前说,我等只是随波逐流。”
众人闻言皆是色变,明相后面那句“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徒,本公不会不教而诛。”
那东郡岂不是就是罪大恶极?
“那东郡守王振东乃河内侯族叔,昔年曾与河内侯父亲争过爵位,在朝中影响力颇深,曾任太常寺卿,明相能处置公卿么?”
听到原武县令如此说,陈传行意味深长地道“二千石的公卿自是要圣裁的。”
众人闻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明相弹劾,陛下便是不全准,岂不是也要酌情从重发落?
君相达成的一致,谁能反抗得了?
六月二十二,黄昏,御书房。
忙碌了一天的姬无殇起身舒展筋骨,忽地问道“东边怎地两三日没有动静了?”
赵博文小心地道“陛下,明相这几日在荥阳那边,调度河南尹、陈留郡、济阴郡赈灾和防疫。”
姬无殇皱了皱眉“就这?那小子不是一贯的搂草都得打兔子么?这次怎地循规蹈矩起来了?难道是连夜奔袭荥阳伤了元气?派个御医过去瞧瞧,千万莫要落下病根。”
赵博文赶紧应下,旋即小心地道“陛下,明相那边说是要让灾民挖水渠,以免虚耗粮草,也能防止灾民闲极生事。”
姬无殇微微颔首,轻笑道“就是说嘛,朕的明相怎可能本本分分只赈灾?”
一边说着,姬无殇一边起身,来到天下堪舆图前,锁定了荥阳的位置,问道“他要挖多长的渠啊?”
赵博文小心地道“说是从荥阳东北黄河,挖到陈留去。”
姬无殇看着看着堪舆图,微微一愣,旋即勃然变色“混账东西,这个时候挖什么运河?”
赵博文心下了然,北伐已经加征了极重的税赋,若是再大规模征发民夫开运河,各地揭竿而起是可以预料的。他只能小心地道“明相一口咬死了挖的是水渠。”
姬无殇余怒未消,冷声道“混账东西,这般大事,竟敢不事先跟朕通个气,他眼里还有朕么?去,把那小子抓回来,给朕说个清楚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赵博文赶紧应下,脚步却不疾不徐地往外走。
“罢了,二十万灾民刚安抚下来,交给那群废物,怕不是又要出什么大乱子?且叫他先拿个大致章程给朕看。”
赵博文赶紧应下,快步去吩咐小太监传讯,回来后便见皇帝仍站在堪舆图前,细细查看运河故道路线。
赵博文无声无息地侍立一旁,心中感慨,这明相,一举一动总能撩拨主子心弦。
皇帝登基三十年,怎可能没动过运河的心思?单纯因为穷罢了。
“你说,他又打算蛊惑谁出钱?拿什么蛊惑?这种无底洞谁能出?谁肯出?”
满心的不信,却又隐隐有那么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