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姜云逸奏书被皇帝连驳四次,直到第五次才勉强准奏的消息传扬开来。
君相不和的传言似是真的实锤了,明面上虽无太大反应,似一切仍如同寻常,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是已经开始涌动。
姜云逸专横跋扈、威福自用,仰赖的无非就是圣眷,如今圣眷开始动摇,他还能像先前那般横么?
如今竟妄自尊大,身为长史却敢动用相府最敏感的权柄封驳皇帝诏书,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议政殿的公侯们不管揣着何等心思,但并未对此作出什么反应,若是连这点政治定力都没有,也就枉为议政大臣了。连疑神疑鬼的张朝天都没跑到儿子那里自取其辱。
洛都的暗流酝酿了两日,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似乎这场忽然而起的波澜就这样自行消弭了,也或许要许久以后才能忽然自水面下爆发出来。
与水下暗流相比,这两日明面上最大的事便属相府扩编了,整整五十多个官位、三百多吏员、四百多吏员候补,眼馋之人自是不少。
虽然明相圣眷似有动摇之迹象,一些人决定再观望观望,但不少低层官员仍是动了心思。
相府扩编绝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对于中下层官员、吏员乃至吏员候补(帮闲)来说,可是关乎前程的头等大事。
只要能进得去,进去以后能做得好,日后放出去升个一两级再正常不过。
按说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可是很犯忌讳的,但巧就巧在有终南捷径可走。
潜龙卫的人跑去找荆无病,司农寺的人可以去找卫无缺,廷尉寺的人可以去找张自在,连一些商人、账房都开始巴结钱长安和庞先知了。
黄玉这几天嘴上都起泡了,潜龙卫几十号官吏偷偷跑去找他那个大侄子,虽然明相已经卡死了官吏界线,但有胡凡珠玉在前,只要事情办得好,那不就是明相一句话的事么?
大家好像都知道,只要相府肯接盘,黄统领便不会找麻烦的。胡凡还算收敛,只接了几个文书吏员;但荆无病却是一口气就挖走了潜龙卫四个骨干中的骨干。
赵东林他们几个在相府地位不太高,尚未进入核心圈子,竟也有不少人跑去烧香。
大家都知道,破格这种事,只有明相才敢办、办得成。
不光府寺官吏,便是新科进士们也很激动,明相卡死了,相府扩编,要从新科进士中拔擢一半,那可是三十个相府属官啊。
相府扩编闹腾了两日,仍方兴未艾。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八。
一大早,陈明煜与江东新科进士集中乘坐会馆安排的马车,赶往洛东科举考场。那位阴险狡诈、威福自专的明相叫他们来集中学习,谁敢不从?
下了马车,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巍然耸立的龙门,恍如隔世。
虽然丙申科科举已经尘埃落定,但考场附近士子仍旧络绎不绝,每天仍有大几千士子来培训。
墨家先生陈夏先在这里已经小有名气,思维敏捷、吐字清晰、措辞准确,时常能让一些脑子笨的士子茅塞顿开。
虽然丙申科科举已经结束了,但陈夏先并没有走的意思,讲了一个多月的术算,挣了三万多钱。而他越讲越有感觉,甚至迷上了这三尺讲台、黑板粉笔、课桌板凳,以及那一双双充斥着求知欲的眼睛。
这营生,简直物质精神双丰收,每天站在讲台上,就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这便是道么?
墨家门徒大多都不富裕,也就赵夫子是赵国公族叔,得了家族孝敬,这才稍稍好过些。是以,相府没赶人,先生们大多都留下了,继续搞培训。
不管哪家哪派,教书育人都是极体面的营生。
不仅墨家教术算的先生们如此,连颜夫子、张夫子、管夫子都顶不住压力,不得不跟相府打招呼,在这里开了一些经义讲习班。
许多士子只修一门,当然要恶补其他三门学问了。
而且,丙申届科举,排六百名的那个孙山和前十竟然只差了二十四分,想来戊戌届的竞争肯定一样惨烈。
姜云逸那个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血手屠夫把科举大纲折腾得那般全面,自学已然不够了,必须培训。
卷起来吧,不卷没有出路啊!
陈明煜下了马车,待江东帮的进士们稍稍聚集,便一起往考场甲字区行去。只留下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呸!一群曲意逢迎、昧心媚上的败类!”
“没错,你看他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竟然能写出那般恶心的檄文,简直有辱斯文!”
目送已经上岸的新科进士们施施然进入甲字区,还在苦海中挣扎的士子们皆是怒不可遏。
回去一定好好钻研被钦点的前十檄文,万一以后也能用上呢?
骂人是操守,求官是生活,泾渭分明。
洛东科举考场,甲字区。
晨光媚人的甲一号教室,满满当当地硬挤下了百名新科进士,都是一甲二甲进士,姬十三也老老实实坐在第一排内侧靠墙的位置,看起来与旁人无异,只是占据的地方稍微宽敞了一点点。
并无人敢去烧他这个冷灶。
虽然大部分进士在洛都并无根基,消息略显闭塞。但谣言这东西向来传得贼啦快。毕竟声音一秒就能传三百多米,小半分钟就能传遍洛都每一个角落。
尤其是很多世家出身的进士早就得了族中叮嘱,离这个姬十三远一点。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昨日姬十三腆着脸去相府,却被明相一巴掌打落尘埃的消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更没人敢去碰他了。
新科进士们和相近相熟的同好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却见一道白衣白袍的身影走进来,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摞麻纸,立时都安静下来。
大部分人都只见过明相两次,一次是科举考试那天在龙门处,没心思仔细观察;另一次便是殿试。那两次这位名声又响又臭的明相至少还穿着四爪蛟龙袍,今天却是寻常读书人打扮。
望着这个比在座绝大部分人都年轻的帝国新相,新科进士们皆是心情复杂,莫名有种自惭形愧之感。
随着丙申科科举尘埃落定,这位明相的名声也由极好急转直下,已经顶风臭十里了。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真的强,无论哪一方面都叫人望尘莫及。
自己的官途才刚起步,人家已经快坐稳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