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国,德高元年,落银城。
夜风呼啸,发出悲鸣一样的声音。
白府的灵堂里,白窗帘“呼呼”地翻卷起来。
白行川一身孝服,双膝跪在化金桶前,将纸钱一张一张地往火里扔。
他看着纸钱在火中化为乌有,心如死灰。
两天前,白家的布庄发生了一场大火。
在这场大火中,他的爹娘命丧黄泉。
布庄里的货物,也被全部烧毁。
而布庄里的长工,死伤惨重。
昨日,长工的家属们就找上门要赔偿,被白行川安抚回去了。
他要想办法面对这一地残局,把伤亡的赔偿凑齐,尽力给到每一位长工和家属。
可无奈,在大火烧掉布庄前,白父接了一笔大买卖。
本以为会做一笔大买卖,却没想到一场大火,人财两空。
“爹······我该怎么办?”白行川看了一眼两副棺材。
他知道父亲心善,如果父亲在世的话,一定会为这事负责到底。
如今,父亲母亲死在了这场大火里,他不能撇下这些长工不管。
他夜不能寐,想着把白府给卖了,尽己所能赔偿这些长工和家属。
砰砰!
突然,院子的大门外,一阵打门声传来,震得大铁门连连颤动。
紧接着,一道粗砺的男人吼声响起“给我开门!开门!”
院内,丫鬟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望了一眼“砰砰”跳动的大门。
她猜到外面又是来逼债的人,急忙向大厅跑去,还未进门,就一头撞到了白行川身上。
“啊!”丫鬟吓了一跳,她压住强烈的心跳,身体一阵颤抖道,“少,少爷,外面又来了一群人,怎······怎么办?”
白行川面色惨白,不由向院门望去,手指握紧了,说道“我出去一下。”
“不能出去啊少爷!”丫鬟大叫着,把白行川的手臂一下抓住。
白天时,她见识过来索赔的人,都是要把白行川往死里逼的,现在这么晚又来,谁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白行川望着“砰砰”震动的大铁门,有了决断,一字一句道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躲不掉的,我爹娘的尸体还在里面,怎么能让他们闹一晚上?”
“可是少爷——”丫鬟还想再拦,觉得这时候出去太过危险。
可白行川没等丫鬟说完,就拨开她的手,快步走出去。
丫鬟望向白行川的背影,心中一紧,不知哪来的勇气,拔腿追上去喊“少爷,我跟你一起——”
“——你快回去!”白行川刷的转身,对丫鬟叫道,“你去照顾老太太。”便翻身向前走去。
拍门声、叫喊声震耳欲聋,白行川想到开门后的境况,不由额头一根根青筋暴出,想立刻转身就回去。
可是,他不可能永远躲着不出来,今晚,他只能一步一步向大门走去。
门的另一边“砰砰”作响,外面一片人声鼎沸。
白行川把手抬起,一阵颤抖着,指尖触到铁质门栓上,冷冰冰的。
寒意迅速又细枝末节,他感到心脏跳到了喉咙口,紧闭上眼,将门栓“哐啷”一拉。
门外,顿时一股力量冲了进来,大门“呼啦”一声敞开了。
一阵烧热袭来,白行川睁开眼,只见一个个火把“噼噼啪啪”燃烧着,火光刺眼,把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院子里,人满为患,火光团团。
领头的络腮胡大汉一脸杀气,他身后的几个男人持着火把。
火焰呼呼,影子在每个人脸上乱跳,映得一张张人脸幽怪狰狞。
白行川认出,那络腮胡大汉,是布庄里王师傅的弟弟。
“——白少爷,”络腮胡大汉站在白行川面前,看着白行川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难以言说的逼迫
“我哥还有其他人,都在你们布庄里被烧死,你说,今天晚上,你要不要给大伙个交代?”
举着火把的方脸男人窜上前,他的表姨妈死在了这场火灾中。
而他表姨妈无儿无女,若有赔偿,就只有他能得到,表姨妈的死并不让他难过,反倒让他兴奋。
他兴奋得一脸愤怒,瞪眼大吼道
“对,人已经死了,可我们还要活,你今晚,一定要赔偿!”
“赔偿我们!赔偿我们!赔偿我们!”火光下,一张张人脸大吼着,声势浩荡。
百余人异口同声,咄咄逼人,只为了把白家的赔偿要到。
白行川双手紧握着,出门前,他便做好了变卖宅子的打算,可面对这场面,一颗心还是揪紧了。
心里有一种悲凉,又有一种义无反顾,毕竟大家都是受害者,他想着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安顿好这些死者家属。
待人声落下,他让自己站稳,看向众人道“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所以我——”
“——理解个屁!”方脸将火把向白行川指去,尖声道,“废话少说,一句话,你就说该不该赔?!”
白行川一下怔住,对这方脸的无礼感到气愤,同时,丧尽家财后的浮萍生活又浮现出来,折磨着他的神经。
在这场火灾中,白家和长工们都是受害和,可他明白,自己必须冷静。
只有把赔偿谈妥,这件事才会真正结束,于是,他把心一横,一字一句道
“大家不要担心,白家一定会赔偿的。这场火灾一共死了多少人,一个人要赔偿多少?”
方脸一听,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然后似笑非笑,像忍住兴奋一样,站到了络腮胡大汉身侧。
人群也不约而同静下来,反倒不说话了,一双双眼睛向络腮胡大汉盯去,要他出面。
火把的燃烧声噼里啪啦,反倒成了最大的声响。
络腮胡大汉激动地浑身颤抖,他和那个哥哥并非亲兄弟,关系更是不和。
这次火灾的赔偿,是他教唆着众人,合定了高价。
只要这次得到赔偿,一辈子就发达了,定去赌他个爽快,绝不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他转身,向身后一个年轻的瘦长子“嗯”了一声,扭头示意。
火光下,年轻瘦长子的脸一片涨红,从腰间的黑布包里取出了契书,急急跑上前来,把契书递给了络腮胡大汉。
络腮胡大汉将契书拿起,眯着眼,面无表情,仿佛戴着张冰冷的面具,应着火光向白行川喊道
“总共死了五十三个人,一条人命一千两银子,哼,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