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川把手伸进热水里浸着。
刚才那只手掌打到蝙蝠,到现在还是一阵寒冻感,刺骨刺骨的。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白行川转过头,猜是赵大夫和丫鬟来了,赶紧拿布擦干手,把赵大夫迎了进来。
赵大夫的背驼着,像只骆驼,他把棕色的小藤箱放到圆桌上,“咚”的一声响。
白行川在赵大夫身后站着。
这时候虽已入秋,赵大夫的衣服后,却一片湿汗黏黏,深一片浅一片的,在凸起的背上,活像一只大蜘蛛。
“吱!”
屋外一阵尖叫声传来,是蝙蝠的嘶嚎。
白行川吓了一跳,转过头向外看去。
声音是从灵堂里传出的,他不由心里一紧。
毕竟,他父母的尸体还在灵堂里,刚才打到蝙蝠的寒冷又十足奇怪,于是对丫鬟道
“你去灵堂里看一下,如果有蝙蝠,就拿东西赶走它,不要用手。”
“蝙蝠?”丫鬟脸上一白,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
她抓起一只扫把,深吸一口气,向灵堂的方向走去。
这时,赵大夫转过头,向屋外望去,一阵凝凝的。
他的眼睛里,一片绿光泛起,鬼气森森。
白行川转过身来,迎面看见赵大夫,愣了一下,问
“赵大夫,我奶奶怎么样了?”
赵大夫的眼睛已恢复了原样,带着点棕褐色。
他转过身,为白老太太把脉,眼睛俯视着她的脸,嘴角微微一笑。
随后,他抽出了一根细针,往白老太太的右太阳穴扎入,缓缓地一下一下。
白老太太的双眼猛睁开了,瞪着赵大夫,露出惊恐的表情,她痛苦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赵大夫的笑容开始颤抖。
他把手指向里一压,细针从头至尾,就插进了白老太太的太阳穴内。
白老太太瞪大了眼,眼白外凸,整张脸颤抖着,像要即将破裂。
赵大夫的笑容中带着兴奋,右手掌伸上前,将白老太太的眼睛盖住了。
随即,白老太太停止了颤动。
赵大夫移开手,白老太太的眼睛重新闭上了。
白行川站在赵大夫身后,等待着他的回答,惴惴不安。
赵大夫嘴角诡异一笑,直起身,长叹了一口气“唉——”
白行川一僵,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坠落。
“白少爷,”赵大夫回过身,向白行川看去,“老太太,怕是油尽灯枯了,恕我无能为力。”
白行川不敢相信,急忙一把抓住他道
“赵大夫,求求你救救她,你再想想办法!”
赵大夫嘴角笑意浮现,神色激动。
他看着白行川,把一只手搭到白行川的肩上
“办法倒是有,城南的无心堂,有个秘术师能救你奶奶,叫——姚、传、重。”
“姚传重?”白行川急问。
赵大夫眼里的幽暗涌动着,望着白行川,直勾勾的
“不能再拖延了,就算是死人,他也能给你救活了,快去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白行川忙随着赵大夫出门,一开院子的大门,外面人群围满。
几百个人,一张张嘴,啃着包子馒头。
方脸闻声转过脸来,见是白行川开门,“呸”地吐出嘴里的包子,拦住他“去哪?”
“我奶奶病得很重,我要找人救命。”白行川上前大吼。
方脸脸上一顿,看了一眼赵大夫,把手里咬了半口的包子一砸
“还找什么人,赵大夫不在这吗,你还找个屁人!”
赵大夫看向方脸,一脸平静“我救不了老太太,快让他去吧。”
“不行!”方脸瞪眼,“你这分明是帮他逃跑,商量好的没准。”
白行川大怒,冲上前破口大骂
“我奶奶还病重,我怎么可能跑走?你们现在口口声声要银子赔命,难道,你们家人的命是命,我奶奶的命就不是吗?”
“我——”方脸正欲分辨,却忽然停住了,盯着赵大夫一动不动,呆呆的,眼里一片空洞。
赵大夫的瞳孔里一阵涌动,幽暗暗的,映出方脸的倒影“你要让他去。”
“是······”方脸看着赵大夫的眼睛,呆呆的,一字一字道,“我,要让他去。”
说罢,他又转身,对身后的瘦长子道“你,去过无心堂,你,带他去。”
“叔你······”瘦长子一呆,有些惊住了,点头愣愣道“哦······”
周围的人一片愕然,面面相觑,却欲言又止。
赵大夫微微一笑。
白行川穿过一片人群,领着瘦长子上马。
赵大夫在人群中,向白行川和瘦长子离去的背影凝望着。
“吱吱!”
白府里,一阵蝙蝠的叫声又传出了,阴森森一片。
赵大夫回过头,向白府看去。
他脸上现出微笑,两边的皱纹在眼角布满了,一道一道,裂开了。
转眼到了南门。
瘦长子引着白行川骑马到了一个巷口前,伸手指道“前面就是了。”
白行川下马一路飞奔。
巷子细细的,一边是一排白墙。
另一边,是一堵黑岩石的围墙。
沿围墙走几步,便隔出了一扇大门。
门敞开着,门上安着一块黑色牌匾。
匾上写着“无心堂”三个笔力遒劲的金色大字。
瘦长子指着大门内的院子“就是里面。”
白行川跑进去,几棵深绿松树的院子里,有一座红砖房,两层楼,一楼大厅的朱漆木门敞开着。
他忙向大厅里冲去,却顿时眼前一黑,带着油烟味“啊!”一阵撞痛袭来。
无心堂内,迎面跑出一个男子,穿着黑长衫,一身油渍,不知和谁“咯咯”嬉笑着,俩人就撞到了一起。
黑长衫男子手里的瓶子“啪嚓”一声就砸下地去。
瓶子地板上炸开个水滩,碎片混着水花四处飞溅,湿漉漉的一片。
积水里,躺着一株黑植物,细细的,在水滩里狼狈不堪。
白行川跌到地板上,手下一滩冰凉的水,裤子背后都湿了。
他睁开眼,连忙道“对不起——”满脑子想着找姚传重。
“你没长眼睛啊!”对面,男子一双小眼睛目露凶光,尖尖的鹰钩鼻,像一只咄咄逼人的喙。
他右手上,戴着一只纱制的手套,雪白色的,和身上的黑衣形成鲜明对比。
“快!”厅内,一道焦急的男声响起,“还不快把草收好!”
“这草要是出问题了,我要你偿命!”男子瞪着白行川,一骨碌爬起身,捡起黑植物,转身向二楼奔去。
木板的楼梯震得“咚咚”作响,一阵灰尘扑扑落下,呛得大厅下的人一阵咳嗽。
白行川向客厅望去,方桌后,有个男人正皱眉看着他。
那男人的鼻子又高又大,头发灰白,双眼皮,右手握着一支毛笔,在纸上抵着。
方桌旁,坐着一个眯眯眼的老叟,还有一个大圆眼的小男孩。
小男孩有点病态,却看着白行川,指着他咯咯笑,一脸开心道
“奶奶你看,他屁屁湿掉了,是不是好羞羞哦?”
“——哎呀!”老太太吓了一跳,瞪大眼,把小男孩的嘴捂住,骂道,“崽儿,话不敢那么多。”
白行川感到屁股一阵冰凉,脸上却是一阵发烫。
“姚师傅。”瘦长子朝男人喊道。
白行川一听眼前的人是姚传重,赶紧扑上前,两只手扶在桌子上
“姚师傅,我奶奶病重,拜托先去看看,拜托了。”
“你——”姚传重感到寒气扑来,不由后退一步。
椅子“咯”的响起一阵摩擦声,刺耳不已。
他定睛一看,只见白行川的右手,有一条绿色的细线若隐若现,一股寒气直环绕而上。
他手中的毛笔不禁抖了一下。
“你等等,”他转过身,取下墙上的一把火红匕首,塞进衣袖里,朝楼上大喊“放好了,就下来抓药。”
男子的声音从楼上传出“——好。”
姚传重拿起药方,递给桌前的老叟“三天后带他过来。”便跨向白行川“快带路。”
······
······
白老太太的房门前,丫鬟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着。
空中,一团黑烟从窗口飞进屋内,化成一只蝙蝠,眼里血红的幽光闪烁。
白老太太的眼睛睁开了,嘴巴一下张大。
蝙蝠“扑扑”扇动翅膀,朝白老太太的嘴里落下了。
丫鬟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寒,以为是窗户漏了风,忍不住搓起手臂。
她嘴里一阵“奏奏奏”的叫着,转身一看,却是吓得跌坐到地“啊!”
白老太太坐在床沿上,眼里泛着红光。
一团东西从她嘴里流出,顺着下巴滑落,黑乎乎、血淋淋的,是一层蝙蝠的皮毛。
丫鬟感到喉头一阵恶心,向后退去,觉得老太太变成鬼了,牙齿打斗道
“老太太······您······您醒了吗?”
蝙蝠皮毛“吧嗒”一声落下,白老太太眼里,两道鲜血流下。
她盯着丫鬟,抬起手,在嘴角边轻轻擦拭,对丫鬟盈盈一笑。
丫鬟被这微笑吓得呼吸都停了,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变成一片苍白。
她抬起手,把自己的脖子掐住了,瞪大眼睛,“啊······啊······啊”的张大嘴挣扎着,全身的血管都凸现,根根分明。
“姚师傅,在前面。”白行川声音从屋外传来。
白老太太猛一转头,一撮白发将半边脸挡住了,眼里的红光退去,随即眼睛闭上,轻轻落下,重新躺回床上。
丫鬟全身的血管沉落回去,刚刚还扭皱的皮肤抚平了,脑袋一垂,抬起头,如梦初醒般,人也恢复了最初的神色。
她略一皱眉,摸了摸头,“嘶”了一声,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起身走到门口。
一到门口,她一眼看见白行川,急忙冲上前道“少爷你回来了。”
白行川嗯声默认,连忙领着姚传重进屋。
姚传重踏入门槛,一刹那,不禁一愣——他感到了一种气息向他扑来,阴沉而邪恶。
像是一支弓箭,带着黑色污血,将一片洁白射穿。
他眼睛眯起,屏息凝神,目光聚焦了,远远向床榻上望去。
那里躺着一个老人。
白行川心急如焚,拉着姚传重叫道“姚师傅,快救救我奶奶啊。”
姚传重检视着白老太太的脸,一路到了床前。
白老太太满头白发,皱纹遍布,脸颊皮包着骨,干瘦如鼠,脸色却鲜艳异常。
身上配着一身海水蓝长裳,活像一具染上颜料的干尸。
姚传重伸手正欲把脉,手刚触到白老太太的脉搏,却感到一阵寒冻逼来。
“呃!”他浑身一颤,人后退了一步,手上的皮肤开始一片泛白,有一层白雾环绕。
他脸上的神色,不由凝固住了。
手上开始发出“嗤嗤”的声响,虚无的白烟,若有若无般冒着。
他心中一阵疑惑,两根手指伸出,往白烟处一指。
随即,一团火焰从指尖处跳跃而起,“噼噼啪啪”燃了起来。
白烟一下退去,姚传重的手掌逐渐血色恢复。
他凝神望了一眼白老太太,那脸上,分明有一道黑影,在皮肉下缓缓游动。
他竖起手指,指尖亮起了一颗火光,迅速一倾身,往白老太太的额前一点。
“嗤嗤”几声,火光迅速干涸,消失于皮肤之间。
白老太太皮下的黑影“吱”的一声滑动着,瞬时消失不见了。
姚传重脸上一片凝重,猛收回手去。
白行川站在姚传重身后,并没看清这一幕,见姚传重的一阵举动,感到格外怪异,连忙问道
“怎么样了,姚师傅?”
“老太太······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了。”姚传重皱着眉头,略一踌躇道。
白行川一怔,扑到床前,伸手到他祖母的鼻孔前去。
姚传重见状,眉头更是一皱。
白行川伸着手,在他祖母的鼻孔前,感受到了阵阵呼吸传来。
他的表情突然舒展,转过头,惊喜不已,一把抓住了姚传重上前
“还活着,还有气,姚师傅你看啊。”
姚传重拉住白行川,摇了摇头,盯住白老太太道
“呵,死人,怎么可能还有呼吸呢?”
说罢,他举起火红的匕首,匕首“呼呼”燃成了一团火焰。
他挥起火焰的匕首,就向白老太太的额头扎去。
“啊不要!”白行川先是一愣,随即一下反应过来,一头撞开姚传重,两个人扭身就摔到了门外。
场面突然混乱,丫鬟站在一旁一脸发懵,手足无措“少······少爷······”
白行川死死压住姚传重“你想干什么?”
姚传重余光向白老太太瞥去,略一定神,提起膝盖,朝白行川的小腹击去。
“啊——”白行川一下撞到桌脚,压着肚子痛苦嚎着,桌上的一盘核桃打翻了,咕噜噜滚了一地。
“白行川!”长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咻”的一声响,一支飞箭射来。
姚传重登时吃惊回头,翻身躲过,只见一个高瘦的男子,手中一支袖箭指向他。
白行川一只手抓住椅子腿,扶着椅子勉强起身。
可随即,长安惶恐地叫起来。
他手中的袖箭,转眼间烧成了一团火焰,急忙疯狂地甩掉开袖箭。
这一边,姚传重把手向前一挥,匕首就向白老太太的头颅击去。
空气中,瞬间烫到变形,白行川瞪大了眼,疾驰扑向匕首“不要,奶奶!”
“危险!”姚传重脸上现出焦急,赶紧右臂一伸,火焰匕首马上就倒退回去了。
姚传重似乎一下遭到力量反噬,一口鲜血“噗”地就吐了出来。
白行川被余力震得向后飞去,整个人滚到了床沿边,“啊”的一声跌到地上。
姚传重按住胸口,一脸煞白,另一只手掌在地面顶着,极力撑住自己。
白老太太眼睛睁开了,目光中,带着从容的诡异,向姚传重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