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和几位民兵对牤子进行一番询问和调查。
牤子本来就没有什么企图,赵凯没有抓到任何把柄,只好如实向刘支书汇报。
刘支书听完赵凯汇报,指示赵凯和王奎队长:“让何百胜写一份检讨书,再写一份保证书,他是地主出身,要好好接受思想改造,没有生产大队批准,绝不许他擅自离开幸福屯。”
刘支书的话在幸福生产大队就如同圣旨,到了这份上,王奎队长想息事宁人,无谓的反驳不仅不会起什么作用,反而会惹恼刘支书,犯不上和他较劲儿,只有点头答应。
随后,牤子被赵凯留在民兵连部写检讨书和保证书,王奎队长先行带大憨回幸福屯。
牤子的检讨书没什么好写的,为了不再生是非,只好硬着头皮写下自己头脑简单,觉悟不高,无组织无纪律,吸取教训,改过自新等套话,应付过关。
保证书容易写,但牤子下笔艰难,自己成了被人看管的对象,没有了自由,可是,即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此时的牤子不像是一头牤牛,倒像是一只绵羊。
此时牤子的一切忍耐和逆来顺受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所有关心他的人。
赵凯没有再为难牤子,牤子写完检讨书和保证书,被放了出来。
出了民兵连部,牤子迎面遇见刘支书,刘支书一脸严肃道:“何百胜,你要明白,不是生产大队对你苛刻,这样做都是为了挽救你,你要好好改造思想,与过去的封建地主划清界限,早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感谢刘支书挽救我,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一定好好改造思想。”
“这还差不多,回去吧,要好好吸取教训,一会儿我让王大夫再去幸福屯为你爹看看病。”
“谢谢刘支书。”
牤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失去棱角,他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逞一时之勇,只能自讨苦吃,自己吃苦无所谓,连累家人得不偿失。
英雄气短,有什么办法。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家里经历了这么许多,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平静。
牤子一个人从生产大队往家走,天已经快黑了,以往这个时候,是他接小梅下班回家的时间。
小梅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惦记着他?每天晚上一个人回家害不害怕?这段时间她是怎么度过的?
牤子一边走,这些问题不知不觉地沾满了他的大脑。
“汪!汪!汪……”一条黑狗远远地向牤子奔来。
是牧羊犬战狼,牤子为之一振。
牤子离家出走以后,牧羊犬战狼始终在履行它的职责,每天晚上准时去迎接小梅,这是牤子离家之前精心训练出来的。
有这样一条忠犬尽职尽责代替自己,牤子很是欣慰。
看样子,小梅已经成了战狼的半个主人。
可是,此时战狼路上遇见牤子却停了下来,牤子往回走,与战狼不是同一方向,战狼莫名其妙,掉头跟着牤子,不肯继续前往。
无论牤子怎样命令,战狼就是不肯离开牤子半步,甚至用嘴拽着牤子的裤腿。
战狼虽然不会说话,但意思很明确,是让牤子和它一起去接小梅。
牤子决意要与小梅保持距离,自认为没有资格再与小梅瓜葛。
此时,天已经黑了,牤子不回头,战狼就是不肯前往,牤子担心小梅一个人回家还怕,或遇到危险,无奈只好转身陪着战狼。
牤子没有战狼的速度,战狼向前跑跑停停,等着牤子,牤子急了,对战狼吼道:“别等我,快去!”
“汪!汪!汪……”
战狼这是怕牤子失信于它,不肯独自快跑。
“你先去,我在后面跟着。”
“汪!汪!汪……”
战狼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一路狂奔而去。
牤子不能失信于战狼,继续前行,否则,战狼回来见不到他,会很难过。
过了一会儿,牤子见战狼接到了小梅,战狼在前面奔跑,小梅骑着自行车紧随其后。
牤子站在路边,他名义上是在等战狼,可是心里却巴望着见到小梅。
战狼见主人没有失信,回头冲小梅汪汪两声,箭步一般飞奔到牤子身边。
小梅骑着自行车,见前面几十米远处站着一个人,心里有些紧张,忽见战狼向那人飞奔而去,预感到前面不是外人。
可能是心有灵犀,小梅几乎没有多想,就猜出那人是牤子哥,她开始用力蹬踏板,自行车很快来到了牤子面前。
果真是牤子哥。
小梅跳下自行车,将自行车放倒在地,瞬间未语凝噎,直接扑向牤子。
“你去哪儿了……”
牤子有意闪躲,强忍着内心的不平静,“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我偏不。”
小梅追赶着拥入牤子的怀抱,牤子却把手背过去,像个木头人。
小梅抱着牤子,头埋在牤子怀里,眼泪代替了所有语言。
许久,许久……
战狼围着两个苦命人转圈转悠,似乎这才是它该看到的样子。
“小梅,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快回家吧,回去晚了,叶老师和婶子会担心的。”
“你好狠心,你怎么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人家日日夜夜担心你,总是半夜被噩梦惊醒,都是为了你,”小梅开始使劲地捶打牤子,“你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此时,牤子的心在滴血,但他心里明白,绝不能为了私情而心软,那样会害了小梅。
“我没事,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活着,老天饿不死瞎家雀,你不用为我担心。”牤子推开小梅道,“我知道你心里难以割舍,是我辜负了你,可是,咱俩注定有缘无分,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咱们不能一错再错。”
牤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论小梅怎样,他绝不会改变主意。
“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我就要嫁给你,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牤子就在身边,小梅感到与牤子像隔了一道玻璃墙,她渴望着牤子哥冲破这道墙,把她揽在怀中,给她一个安慰。
可是,牤子没有。
小梅伤心地蹲下,埋着头呜呜痛哭不止,两条乌黑的长辫垂落到雪地上,让人看着可怜。
“小梅,天不早了,赶紧回家吧,”牤子帮小梅扶起自己车,小梅没有听到牤子一句让她感到温暖的安慰话。
牤子仿佛换了个人,说话硬邦邦的,在小梅心里,从小到大,牤子哥一直宠着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小梅没有起身,她在等待牤子哥把她拉起,安慰她。
牤子何尝不想,但他不能,宁可让小梅恨他,也绝不能再越雷池半步。
“小梅,对不住,我先走了。”
牤子将自行车支起来,不顾小梅,自己先行一步。
战狼莫名其妙,一边守护着小梅,一边向牤子“汪汪汪”地狂叫。
牤子已经走出两丈远,小梅哭得更厉害了,牤子听得见,即使走远听不见了,也会感受得到,但是,他没有再回头。
天上一轮半弯的月亮,清冷的月光照在皑皑雪地上,北风呼呼地吹着……
小梅意识到牤子哥的决绝,她不想放弃,更不想让牤子哥在她的眼前走掉。
想到此,小梅赶紧站起身,擦干眼泪,骑上自行车,追赶牤子。
“你不要走,你等等我,你不要这么狠心……”
牤子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走着走着,知道小梅追了上来,他向一旁的雪地里走去。
牤子以为这样,小梅不会跟过来,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小梅扔掉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厚厚的积雪向他追来。
牤子只好停下脚步,回首的那一刻,小梅摔倒在了雪地里,爬起来又摔倒。
怎么是这样?牤子无奈,来到小梅身边,将小梅扶起来。
小梅就势紧紧地抱住牤子,再不肯松手。
战狼也踏雪跟了过来,不知这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积雪灌进了两个人的裤管和鞋子,冰冷刺骨。
牤子抱起小梅,小梅搂着牤子的脖颈,一步一步,艰难地回到路上。
雪地里留下了两个人和战狼长长一串脚印,这脚印只有天知道里面饱含了多少情愫和无奈。
小梅没有再骑自行车,把自行车交给牤子推着,小梅始终拉着牤子的左臂,战狼在前,两人在后,向前慢慢走着。
无论小梅说什么,牤子都选择回避,气得小梅一路上没少捶打牤子,没少掉眼泪。
到家了,小梅的母亲小梅妈早就等在了大门口,见到牤子和小梅一起回来,惊讶不已,心想,这两个冤家怎么又在一起了?
此时的小梅拉住牤子不放,不肯进院。
小梅妈心里不爽:“小梅,你这是干什么,也不怕外人见了笑话。”
“笑话就笑话,我就不让他走。”
小梅流着泪,谁能理解她做这样的无用功的心情。
“你不让牤子走还能怎样?”小梅妈生气道,“要不,你俩有话进屋说去,别在大门口拉拉扯扯的。”
牤子不说话,将自行车交给小梅妈,强行将小梅推开,转身快步往自己家走去。
小梅想追赶,被小梅妈一把拉住:“一个姑娘家,也不嫌丢人,跟妈进院去。”
小梅挣脱了小梅妈,牤子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走进了自家院子,小梅追到牤子家大门口,没再跟进去,伤心地站着,不肯回自己的家,小梅妈上前,勉强将她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