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以身伺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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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露雨村夏家堂屋的旧木桌上亮着一盏豆大的油灯。

    油灯下,夏冬生和苗秀兰心事重重吃着饭。

    屋子里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

    夏樱坐在桌前,小手拿着筷子在粥里戳了一点,放进嘴里,费了好大劲才能把这个掺了苦野菜和谷壳煮的粥,咽进她细嫩的嗓子里,今日她有了心事,食不知味。

    夏家的三间茅草房在村子里普普通通,墙面用得黄泥混和其它草梗糊起来,只能遮风挡雨,毫无美观可言。

    夏父一直想将房顶的茅草换成瓦片,因为下雨天总是漏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但一直没换成。

    村子太偏僻,物产不丰富,土地更不如其它有河流水源的村子肥沃,每年收成除了交税,剩下些米粮会跟过路的小贩换些日用杂物,哪怕一年到头一家人省吃俭用,最后也存不下几个钱……

    “她爹。”夏樱的娘苗秀兰一脸担忧,静默后,忍不住开口。

    “……我听大勇家说当年那个瞎子,你还记得那瞎子不,他进村子时,给咱夏樱算过呢,当时夏樱小,才两岁多点,那瞎子说,靠阿樱将来我们吃穿住用一样不缺,不比儿子差……你还记得不。”

    “怎么不记得,还给了两文钱呢。”夏冬生闷声道。

    “你说,他说咱这地儿有大墓庇佑,逢凶化吉,这话儿是不是真的?我们要是搬走了,没了庇护,运道变凶了可怎么办……”

    现在这世道,哪里有安全的地方,除非去大郡,那里灵师遍地诡怪不敢靠近,像他们这样偏僻的村子,不说一年赚几个铜板,能安生的吃口饭,不闹脏东西就不错了。

    一旦逢凶事,那可就死路一条了。

    夏冬生结婚早,长相颇为俊秀,妻子苗秀兰五官精致秀气,两个年轻的小两口现在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村里也没有人小瞧他们,因为他家闺女跟别人家的不一样,谁看了都说他闺女是个灵气能冒出天灵盖儿的孩子,不像农家子。

    村长也说这孩子灵气足,说不得会被灵师选中,到时一步登天,夏家可就发达了……

    夏樱安静地低头埋在比自己脸还大的海碗里,在昏黄豆大的烛光下,小口喝着碗底的粥,耳朵却竖起来听父母说话。

    夏冬生咬了口黑面馍,这馍又

    渣又硬难吃得很,只一个好处,便宜饱腹。

    家里的好粮都换成这种最便宜的黑面,一斤好米能换七八斤这种黑面,够一家人吃好几天。。

    “谁知道,我看村正最近天天找杏花村的人商量,不管那瞎子说的话真假,杏花村的人一旦要走,我们村子的人恐怕留不下来……”夏冬生叹气。

    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有一部分村民说的有道理,确实杏花村的人一旦走了,留下来大片的肥沃耕地就都是他们村的了。

    那可是一大片好地啊,靠水源近,大村子资源一向比小村落好,露雨村等于白拣,到时官府不来人收税,他们的粮不就管够吃?再也不用饿肚子。

    所以村里主张留下来的人还真不少。

    可实际想想,真有东西庇佑吗?一旦没有呢?

    一个村子将近二百号人不仅仅要吃饭,还需要很多东西。

    杏花村是大村,村里不但有豆腐坊,还养蚕,织布,畜牧,就连大夫都在他们村子里,人家一走,这些都带走了,露雨村的村民只有一百多人,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啊,三十来户人家想单独在这里生活,很难。

    小贩都不进村了,地再多也没有地方买粮种,人家杏花村的人可不会好心给他们留下种子。

    况且杏花村六百多人,地都不要了也要离开这里,说明这里已经待不了,继续留下,诡怪早晚有一天会来,他们又与外界隔绝,没有县里灵师看护。

    真出了事,一百多人被堵在这儿,跑都跑不掉。

    难办啊,所以村正为难,小命就一条,不走会死,走也可能会死……

    苗秀兰急道:“你说那诡怪……”

    大概想到桌子不止他们俩,还有个小不点孩子,于是年轻夫妻嘴边的话一停,看向烛光下安静地端着碗,将脸埋在海碗里,但眼睛还留在外面,叽里咕噜地转,大眼正水灵灵地观察着他们,偷他们的话……

    见两人看过来。

    夏樱赶紧把脸埋进去,装作自己很忙在扒饭的样子。

    但这样不行,她不问,就永远打听不到诡怪这些东西,于是捧着碗,舔了舔嘴角沾的粥。

    她抬头装作天真无邪地问:“爹,娘,你们说的诡怪是什么呀?”

    这个东西可太神秘了,村里爱吓唬

    小孩的人,她们通常会说,再不听话,山里的狼就把你抓走了,却从来不会说,再不听话,村子外的诡怪就会把你抓走。

    仿佛这东西说出来,就真的会来一样,忌讳的很。

    果然,苗秀兰轻斥她:“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些干什么,赶紧吃饭……”

    夏冬生看了眼求知欲强,一直忽闪着大眼睛瞅着他的女儿。

    他摆了摆手,不让苗秀兰说她,“樱儿转眼九岁,懂事了,这事她早晚会知道。”如果他们这次真的要离开村子,路上说不定就遇到要命的东西,到时候命都没了,瞒着又有什么用呢。

    “诡怪啊,其实爹也没亲眼见过,只听人说,它们是怪谲鬼魅一样的东西,没有具体的样子,你就理解为鬼,一种阴鬼,不过阴鬼是最低等的诡怪。”

    “村里人上山拾柴,或者进山采药,有时会撞上阴鬼,你栓子叔,他前年在井边提水就遇到一次,整个人迷迷蹬蹬,差点一头钻进井里去,整个人胡言乱语。”

    “后来找了隔壁杏花村老巫医,灌了一碗黑药,吐了半天才好,可之后三年种不了地,整天身体软绵绵,元气大伤,这还只是最普通的阴鬼,至于其它诡怪,爹娘一直生活在村里,没有亲眼见过,总之,一旦我们运气不好遇到了,尤其遇到那厉害的,不是死掉,就是整个村子都没了,还有大诡……”

    要这么说起来,他们露雨村好像这些年真像有什么东西庇护一样,一直没出过大事……

    但今天没遇上,不代表明天遇不上,这话也不敢乱说。

    夏冬生摇了摇头,他们这些村民,日子过得心惊胆战,每天不光要担心缸里的米,还要担心这些东西,按说这一片应该由县里的灵师掌管,哪个地方遭遇诡物,他们就会赶过来除掉,护佑生活在这一方的百姓。

    但这次连着三个村子遭殃,也没有灵师过来,估计县里情况也不太妙,作为小老百姓,夏冬生心里是忐忑的。

    听村正说,一般只有大诡出世,朝廷才会放弃一个县,否则肯定会派灵师过来围剿,毕竟一县百姓三万多人,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大诡出世,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事,大诡乃是地域类诡物,成长类诡物,轻易不会移动,它需要先占据一处,范围随着成长会变得越来越大,听说无法消

    灭,只能控制地域,不能再让它扩大范围。

    一旦一个地方产生了大诡,那个地方就会诞生许多小诡物,除也除不尽,除大诡的代价太大,朝廷才会放弃那片区域,撤出村县内所有人。

    这些还是夏冬生十几岁时去县里买粮时,和一个伙计交好,伙计透露给他,当时就有一个地方遭遇这东西,可惨了,据说县令和灵师都没逃过,不过好在这种诡物罕见。

    至于大诡到底是什么,也只有一些灵师知道,他们这些平民,见到就死。

    夏樱捧着碗认真听着,越听越担忧。

    这世道不说锦上添花,完全是雪上加霜啊。

    她很惜命,上辈子生病只活了十七岁就噶了!

    这辈子她想活得久一点。

    没想到,这里环境恶劣到她都开始怀疑,她能不能活到上辈子的年纪了……

    苗秀兰埋怨丈夫道:“阿樱才九岁,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要是吓到了晚上再做噩梦……”小孩子很容易被魇到。

    “好好,听你娘的话,不说了,吃饭吧。”夏冬生大概也觉得对个九岁的小娃娃说这些太吓人。

    作为一家之主,他最近心情烦闷,家里没攒下多少钱,也没有什么余粮,这要搬走了,家里三口人可就一无所有了,房子没了,家也没了,以后靠什么生活,这让他很迷茫。

    苗秀兰说完丈夫,又说女儿:“还有你,没事别老往后山跑,后山那破墓除了碎石头,什么也没有,你老去那儿干什么呢?”苗秀兰说着挟了点咸菜放在夏樱碗里。

    苗秀兰腌菜做得好,腌豆角味道酸咸爽口,夏樱爱吃,但架不住天天吃,都快吃吐了。

    夏樱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小口豆角,手握筷子,她知道后山有墓,可从来没见过啊。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桌子豆大的烛光照亮丈许范围,坐在桌上雪团一样的小女孩,忍不住问:“娘,你说的后山墓在哪里?”

    苗秀兰听罢,瞪了女儿一眼:“天天在那边玩,还问我?”

    夏樱咬豆角的动作一顿,看向桌子对面的娘:“啊?”什么意思?

    “墓不就是那堆石头吗,还问!”苗秀兰自己也挟了点豆角,桌子上就一个菜碟,碟心放着一小撮咸菜,在夏家就连咸菜也不是随便吃的,毕竟菜可以自

    己种,盐却要钱啊,百姓生活过于艰难,一口吃食都要计算着来。

    “什么!”石头堆就是墓?夏樱手里的筷子吓得往下滑了下。

    苗秀兰转而对丈夫道:“说起来,那个墓就不该砸,前朝的墓怎么了,碍着朝廷什么事了……”

    “嘘。”夏冬生听了赶紧制止她,“这话不能乱说,立秦扬的衣冠冢在今朝乃大逆不道的事,官府砸完抓了不少人,小心被人听到……”他们可惹不起官府的人。

    夏樱听到秦扬两个字,皱着脸,秦扬?清扬?这名字……

    她目光看向夏冬生。

    苗秀兰撇嘴道:“这都多少年前事的了,私下说说有什么打紧。”

    她小声道:“听说墓里当年有秦家的人抢回来的一块秦将军肩胛骨做的骨佩,就埋在冢里,墓砸了后,也不知道被谁拣去了……”

    不知多少人想收藏秦将军的骨佩,拣到的话能换一大笔钱。

    可惜砸完后,那里只剩一堆石头,骨佩早不见踪影了。

    夏冬生小的时候,他爹还带他去后山墓前祭拜过,秦家满门忠烈,小儿子秦扬年纪轻轻文武双才,科武双状元,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可惜灭国在即,他脱了文衫套了将袍带兵出征,打了多少回胜仗,奈何国运不济,外忧内窜无力回天,最后二十五岁战死沙场……

    可惜啊。

    夏樱在一边听着一会迷茫,一会疑惑,一会不敢置信拍拍脸!她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忍了半天出声问:“爹,你说的诡怪,它们……它们是不是像人一样?”会说话,会聊天,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从六岁长到九岁。

    这真不科学。

    “像人……这倒不清楚,不过有些诡怪可以附在人身上……”附在人身上后,进村子大开杀戒,很多村子的人就是这么没的,防不了。

    “好了,别再问这些事了,阿樱你还小,这些诡啊怪啊,都不关你的事,快点吃饭,吃完饭早些睡觉。”苗秀兰在旁边催促着,天已经黑了,天黑就要睡觉,诡物的关系,加上古时没什么娱乐,大家都如此。

    夏樱心事重重。

    怎么不关她的事?

    她怀疑……唉,她怀疑,唉,应该不会吧!肯定是她想多了……

    清扬……秦扬……

    巧合吗?应该是巧合吧。

    额得老天奶啊!可一定要是个巧合啊,这个名字一开始是她先入为主,以为他叫清扬,毕竟小不点从来没说自己叫什么,或许他就是个杏花村的小孩,只不过他本名不叫清扬,叫别的名字……

    她安慰着自己。

    最后在夏母的催促下,几口将难咽的粥扒拉到嘴里。

    吃完饭,苗秀兰烧了热水用木盆装着给夏樱洗澡,夏樱九岁了,自己能洗,但苗秀兰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时不说如珠似宝,也是疼的,怕女儿后背洗不干净,索性天天帮着洗。

    夏樱站在盆里,她估计自己只有一米一的身高,完全没有一点发育迹象,连个头都长得很慢。

    发育什么啊?天天吃杂粮粥配咸菜……

    她叹气。

    可苗秀兰不这么想,在她眼里,再没有比自己女儿更漂亮的小姑娘了,看看这一身雪白的皮子,摸在手里又嫩又滑,摸一把那小肉肉,爱不释手,女儿皮肤薄,水嫩清润的很,就像那上好的羊脂白玉,看起来比玉还要更清透一分。

    这身皮肉怎么就托胎到她肚子里?要托生在富贵人家,怎么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

    苗秀兰心疼女儿命苦,平时什么活都不用她干,爱出去玩就出去玩。

    苗秀兰洗的时候,捏捏女儿胳膊腿,摸摸小肚子,又舀了水给她洗干净粉红色的小樱樱,女儿特别乖,她这个当娘洗着洗着就爱得不行,洗完澡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女儿光着屁屁往被子里爬,然后钻到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来,红通通的。

    苗秀兰帮她把幔帐放下来,笑她一句:“你是娘生的,害羞什么。”说完她把木桶抱出去,现在夏天,天气热得很,村里孩子晚上穿个肚兜就可以了,不用穿衣裳。

    夏樱光屁股趴在粗面的棉布被子里,伸出玉雪的手臂,要衣服:“娘!衣裳……”

    最后在她强烈要求下,讨来了一件棉布内衫,套在了身上。

    躺在泛黄的幔帐里,夏樱望着窗外一点月光,明明是夏季的月亮,不知为什么冰凉如水,看起来寒意森森。

    她不知道是月亮变了,还是她的心境变了。

    一想到在后山一起玩耍三年的小不点,有可能不是人……

    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