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侍卫迟迟等不到回应,便只能先退下,琢磨不好里面人的意思,也就没人去搭理门外求见的何允之。
箫宁儿接过箫明尘递来的茶杯,浅啄了一口,听见侍卫的禀报声,她眉梢挂上了显而易见的不悦,“这件事有皇兄在,定不会是冤枉了那个何允之的,没想到他长得人模狗样,背地里却是个这样的人渣。”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于清安走了过去。
“哼,本公主凭什么告诉你……”
“箫宁儿。”箫明尘朝她瞥了一眼,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不太赞同箫宁儿的语言表达习惯。
箫宁儿止住话头,暗地里瞪了于清安一眼,转而对着箫明尘弯起嘴角:“反正本公主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什么,让他在蔺云城自生自灭好了。”
再说了父皇本就不喜欢他,知道此事就更不会召他回洲都了。
“不够。”
听见于清安这个回答,几人皆是一顿,按道理于清安不该这么在意此事,毕竟何允之是死是活,跟他们关系不大。
“不知大师姐有何打算?”箫明尘看她,桃花眼里带着一抹探究。
于清安几乎没怎么思考,而是直言道:“我要他身败名裂。”
虽说的是狠话,可她的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的。
给人一种怪异的违和感,听不出她到底对何允之怀着怎样的情绪。
“听起来大师姐像是在给江盈讨个公道。”箫明尘轻笑,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反正我觉得比起一剑抹了他的脖子,将他那些自以为隐秘的行径公之于众更有意思。”于清安倾斜身体,双手撑在桌边,把箫宁儿禁锢住。
四目相对,箫宁儿难以置信地结巴道:“你……干嘛!”
她皇兄还在旁边,外面可都是她的人!
“按我说的做,我可以考虑原谅你的无理。”于清安尾音微挑。
何允之用流言蜚语逼得江盈上吊自杀,那最好的报复方式就是在他以为高枕无忧之时,以牙还牙,让他也切身感受一下舆论的力量。
虽然执行方案有很多,但是显然,有一个具有话语权的当事人在场,能给她省下很多的功夫。
这副情景和记忆里她咄咄逼人的画面重合,像又不像。
箫明尘低垂着眼帘,轻抿了一口香茗,思绪如同茶香般渐渐弥漫开来。
虽然他并不自诩能够洞悉人心,却也敢自认心思细腻敏锐,可自从得知她大概是换了一个“芯”,他心下倒是没什么别样的感觉,也不知是她太会隐藏,还是确实无害。
箫宁儿本想发怒,却发现自己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禁锢住了,不是身体上的动弹不得,而是一种类似于精神上的桎梏,让她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箫宁儿轻薄的刘海下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睛微微缩紧,却避无可避,于清安垂落的发梢,近在咫尺,似乎就要这样扎进她的眼睛里。
心口一紧,箫宁儿脱口而出:“本公主……我答应你!”
等于清安直起上半身,那种像是被混沌雾霾所笼罩的感觉才渐渐退去,箫宁儿喉咙发干:“你……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以澜洲公主的名义,揭露事情的真相,还有,我建议再查查他科考时的文章。”
那天在江盈的书房里,她在江盈的曲谱里看见过二人来往的书信。
他的酸诗写得很一般,立意一般,遣词造句也一般,整体看来更是平庸无奇,如果这就是状元的水平,那么她会怀疑澜洲这届考生的整体水平是否也过于一般。
屡试不第,心术不正的人,一举摘得状元桂冠……
嗯,她懒得评。
箫宁儿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箫明尘,箫明尘略微失笑。
见自己的皇兄也点头表示赞同,箫宁儿才肯定地回了她一个“好”字。
-
“公子,公主怕是听信了那几个人的谗言,才故意这般冷落您的。”书童扶着何允之,语气颇有怨怼,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整整半个时辰了。
何允之抬起了头,凝视着那扇朱漆大门,那威严而鲜艳的红色让他的心跳加速,久久不能平息。
在他的身后渐渐围聚起了一群百姓,何状元最近名头响亮,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总有人在关注着这些事,关注着他这个人。
一排排威严的侍卫让人不敢大声议论,却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一旁的书童听不下去了,他本想转身怒斥,却听前头突然传来一阵深沉而悠长的吱呀音,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地从内向外开启。
众人一静,侍卫们迅速抱拳跪地:“参见公主殿下。”
何允之手指一颤,难以抑制的颤抖透过指尖传递,他不着痕迹地把手拢进袖子里,负手身前。
他定定地站在人群前头,身姿修长,颇有种哪怕面对千夫所指亦不改文人傲骨的风姿。
“公主殿下。”何允之躬身行礼,声音温润。
许是知道了他的真面目,箫宁儿并不觉得他这样好看了,只觉得他矫揉造作,扭捏虚伪。
她哼了一声,挥了挥衣袖,声音裹挟着灵力传进每个在场观众的耳朵里:“经过本公主的亲自调查,何允之有负江盈姑娘的传言皆是属实,像这种背信弃义的人,本公主厌恶至极。”
“来人,将这个涉嫌欺君的家伙拿下!”
何允之脸色一变,待被人压住肩膀时,他没有反抗,只强装镇定地抬头问道:“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挑唆公主,此人其心可诛,我与江盈姑娘虽是青梅竹马,可自她嫁人之后,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她资助在下读书一事,在下自是铭感于心,不敢相忘,可又何来骗取钱财一说?”
他衣衫整洁,临危不惧的模样博得了大家的好感与信任,一时之间又有人迟疑了起来。
箫宁儿面露不悦,第一次如此讨厌一个口才敏捷的人。
“你们几个废物干什么呢,等着本公主亲自下去抓人吗?”见侍卫押着他没有动作,箫宁儿皱着眉头冷喝道。
两个侍卫闻言扭着他胳膊的力道加大,疼得何允之鬓角冒出冷汗,他挣扎着不肯离去,声音拔高:“在下不服,敢问一剑宗修士可在,可敢与在下当面对质!”
碧霄阁的事情人尽皆知,他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流言,就是那三个一剑宗的修士传的!
想到这里,他脸色发青,眸中闪过一丝阴暗。
箫宁儿侧头往门后一看,于清安正站在那里,一袭白衣,神色淡淡。
“喂……怎么说,他说他要找你对质。”
于清安“嗯”了一声,随即抬步走了出去,杵在后面只当在观赏一出即将落幕的好戏的箫明尘和如棋,也慢步跟了出来。
“果真是你们。”
何允之头发微乱,看起来比见面时还要再消瘦一些。
“且不说是在下委托的你们来帮蔺云城除去鬼害,昔日我更是未曾与诸位结怨,诸位何故屡次陷我于不义,此情此理,天理何在?”
在何允之的质问声中,于清安缓缓步下台阶,她身姿高挑,步伐稳健,众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本以为会出现你来我往的激烈场面,结果于清安只轻飘飘地启唇说了四个字,众人没有听清,却见何允之脸色骤然一变,像是失水的鱼,嘴唇张开闭合几次,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颓然的被押走。
箫宁儿好奇地问身旁的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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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尘:“皇兄,她说了啥?”
箫明尘站在台阶上,整个人恰好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中,他微微眯起眼睛,轻笑着道:“可能是说了什么攻心的话吧。”
譬如——江盈没死。
早先他就觉得奇怪,江盈已死,哪怕何允之再如何声名狼藉,她也看不见,这种复仇方式,似乎没有一剑送他入黄泉与之相见来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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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熟悉的床幔,江盈有些茫然。
她记得于清安一剑刺入了她的胸膛,记得自己死了,在梨园,穿着同样的红帔又死了一次。
她缓缓坐起来打量着自己最熟悉不过的房间,清明的眼睛里全是迷茫。
莫不是,往日种种,皆是她大梦一场?
“你醒了?”
江盈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只见一袭白衣的于清安踏着绛金色的阳光推门而入,恍惚间明亮了一室。
江盈愕然,低头看看自己的消失的伤口,又看看她。
“你没死。”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于清安淡淡回答。
“为何?你……你不是说,让我以死为代价,换他身败名裂吗?”
“莫不是,你做不到……”想到这里,江盈苦笑一声,是啊,他背后有澜洲公主。
“他在牢里,我猜你应该不想见他。”于清安倒了一杯清水,行至床边递给了她。
江盈微顿,缓缓伸手接过茶杯,沉默了一会,她抬头看她,“那你……为何留我一命?”
逼仄房间压不住她通身疏离清冷的气息,像水中冷月,离得再近,也让人觉得她不似凡世真实存在的人。
于清安垂眸看她,眼睛平静剔透,“我杀了,只不过我杀的是入魔了的江盈。”
江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后急忙伸出手,她几番尝试运起体内的魔气,没有……什么都没有。
“魔气没了……”江盈喃喃道。
于清安“嗯”了一声,没过多解释。
凡是被重明剑所杀之魔,它都可以选择吸纳其身上的魔气,防止它们逸散人间。
听到于清安的肯定回答,江盈眼圈不禁泛红,饶是已经被各种艰难挫折磨成磐石的心也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入魔、杀人,本就是一条孤注一掷的不归路,她没打算过回头,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回头。
“我不认为你杀人是对的,救你也不是因为觉得你命不该绝,只是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欠人人情,这是听曲的报酬。”于清安边说边朝门口走去,当她即将踏出门槛时,她停下脚步,回眸看着她,“希望你往后,能够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四个字清清冷冷,在江盈听来却似在心头炸响。
“等等……”见于清安要走,江盈着急忙慌地从床上下来,却因动作太过急促,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于清安听见动静转身看她,眉头微蹙。
江盈直起上半身跪着,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声音慌乱:“我……想要跟着你。”
于清安眉心一跳,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故事走向。
“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赴汤蹈火,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江盈竭力克制,她的声音依旧在发抖。
有激动,有惶恐,有害怕,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滚,劫后余生,大仇得报,前途未卜……
她是堕过魔、杀过人的人,就算改名换姓,她也无法再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况且……她的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留念的了。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救她、帮她复仇的人,显然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一束光,是她能抓住的最后的一颗稻草。
于清安缓缓半蹲了下来,反问了一句:“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