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跟你说个乐子呗。”
天微微亮，正是半醒半睡之时，窗边放着的海棠花一夜之间盛开，丝丝缕缕的花香缠绕床侧，楚言攸抬手盖在脸上，嗅到指尖淡淡幽香，是从船上带来的。
“听小李子说，陛下最近觉长，我原本还不醒，没想到是真的。”秦箬蹲在地上嘀嘀咕咕的，“同朝的王大人也这样，不过她是有了身孕，难道陛下也…”
“闭嘴。”楚言攸转过身去。
“陛下，是什么样的感觉？”秦箬托着下巴，眼里不乏些许好奇，“我娘生我的时候是在战场上，还骑着马呢，把我拽出来后，又挥着大刀去杀敌了。”
玄都女子多身体强壮，延续自己的血脉时，并不会有太过强烈的反应，之后也能很快恢复，当年秦国毑马上生女，成了段佳话。
这说个没完，楚言攸清醒过来，吐了口气说道：“你想多了，什么乐子，说吧。”
秦箬拍着衣袍起身，在床榻前来回踱步，开口时手臂跟着摆动起来，“陛下可知左家的新任家主是谁？”
楚言攸揉了揉眼，“谁？”
“左秋池啊，就是左璇的那个傻妹妹。”秦箬抬高了声音，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查过了，是真傻。”
楚言攸皱眉，“怎么回事？”
“那日，凡是在左家叫得上名的都在场，争得那叫一个激烈，到最后，左家族长却是老神在在地拉着左秋池，称她是下任家主。”秦箬说着，挤眉弄眼起来。
楚言攸冷笑声，”左家那个族长，没几年好活了，可野心还是这么大。”
“可不是，之前有左璇压着，她忍气吞声，现在好了，没人压着她了，可不得扶持个傀儡，好护着她那张老脸。”秦箬说罢，捧腹大笑起来。
能变成如今的局面，也是她们的本事。
楚言攸唇角勾起，“还有呢？”
“左家把左璇的儿子送到洪家，给洪家女君当了侧室。”
“什么？”
“这下好了，牢里关着的那位要气死了。”秦箬摊开手，脸上难免有些幸灾乐祸，“你说她们这样做，到底想讨好谁啊，难不成是洪家？”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讨好楼家不比讨好洪家好，只因楼亦熙在天牢中，她们就觉得楼家要倒了？
这样想，未免有些蠢吧。
楚言攸起身走到窗边，轻触沾着花露的海棠花，檐下微风拂过花枝，清凉的露珠滑到她的手心，湿了一块，“这海棠花开得突然。”
秦箬歪了歪头，“是，是挺突然的。”
“楼校尉在天牢中关押数日，反省自身，想来已知道错处，放了她吧。”楚言攸说道。
秦箬眸中闪过精光，“好咧。”
那家伙比她还虎的性子，和左洪两家吵起来一定非常有意思。
楚言攸轻叹声，“朕素怀仁慈，实在不忍看到楼校尉和她的心上人分开，不过朝臣家事，朕不好多管，只能看楼校尉之心有多坚决了。”
“哦。”秦箬忍笑。
楚言攸转过身来，很少用这样生疏的语气，“秦统领，眼下什么时辰了？”
秦箬眨了下眼，“约莫丑时？”
“秦统领也知道才丑时啊。”楚言攸似笑非笑，“想来秦统领近日精力充沛，因而无以施用…朕给你多安排些活干吧。”
“陛下陛下，不用，我很忙。”秦箬摆着手，一点点往后退。
“不用客气，宸王中毒之事，桑落查到了新的线索，秦统领前去协助她。”
秦箬挎着张脸，上前拱手道：“是。”
楚言攸到木柜那拿来剪子，随后回到窗边，细心地给海棠花打理着杂草，“嗯，去吧，对了，最近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朕，朕很忙。”
“陛下。”秦箬喊了声。
“嗯？”
“你最近也太记仇了。”
……
“本王幼时常常听母妃提起，蓬莱岛乃海外仙境，非有缘之人，永远都到不了岸上。”
穿过夜里的海雾，帆船下的海水清澈不少，连着湛蓝的天空，放眼可见几条海鱼，恍若在天上游走。
蓬莱岛上仙气缭绕，如同漂浮在碧波之上，高树掩映间，偶见几座房屋错落有致，不过鲜少见到人影，不知海民去了何处。
慕晏跳上细软的沙滩，招呼帆船上的船夫将行李搬下来，“你们给本王小心点，这些东西贵着呢，要是不小心掉了，你们就完蛋了！”
后头跟来的楚卿妍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学了句，“你们就完蛋了——”
许衡还站在船上，望着熟悉的景色，他抱牢了怀里的包袱，从轮廓上看，依稀可见是个神像，“总算是回来了。”
他又喃喃了几句，余光瞥见苏璟出门了，连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了无人的角落里，“苏兄弟，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四下无人，苏璟嫌弃地抽回手，抬起眼皮淡淡”嗯”了声，不愿多说一个字。
许衡也不计较，“苏兄弟，还记得我之前提起过你的身世，你娘亲给你的那串明珠出自蓬莱岛。”
“记得。”苏璟回道，神情满不在乎。
“神女留明珠佑你平安，可却被苏明珠抢了去，苏家人还给她取名明珠，恬不知耻，实在可恶…”许衡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细看竟有些癫狂起来。
苏璟见他这疯样，又往后退了步，却被许衡一把按住肩膀，“苏兄弟，等你等得太久了，之前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苏兄弟莫要怪罪我。”
海风吹乱了苏璟额前的碎发，他的肩膀被抓得有些疼，正要还手，想着暂离之人也快回来了，便大喊了声，“姐姐救我！”
“苏兄弟，这全是我肺腑之言…
楚姑娘，误会，都是误会——”
一道身影从舱顶翻下来，长剑出鞘，不过眨眼功夫便挡在了苏璟面前。
楚言攸盯着许衡片刻，“做什么？”
“楚姑娘，这真的都是冒犯，我是来向苏兄弟赔罪的。”许衡扯着嗓子说道。
苏璟揪着楚言攸的衣角，额头贴在了她肩上，“姐姐，他把我拉到这儿，说了好多奇怪的话，还抓得我肩膀好疼。”
楚言攸收了剑，低声朝苏璟说道：“等会儿给我看看。”
“晚，晚上吗？”苏璟的腿有些软，埋进了她怀里，“给姐姐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楚言攸应了声，便将目光重新放到许衡身上，“一直想问，你包袱中的神像，可是靖王口中的神女？”
许衡连点头，“是啊，楚姑娘是有缘人，应当早就看到了，我先前看到苏兄弟就有所猜测，苏兄弟的眉眼和神女有七分像，但那时苏兄弟的明珠被夺，我便压下了这猜测。”
“你和神女是什么关系？”楚言攸又问。
“我自然是神女的信徒。”许衡老实回道，说起了当年的事，“当年神女知命数已至，强求不得，便将亲子交给信任之人，送到个安全的地方。
我那时尚年幼，侍奉在神女身侧，待神女仙逝，方启程去寻神女亲子。”
说得倒是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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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错漏百出，楚言攸斜睨着他，已微露讥嘲，“怎么，蓬莱岛上如此安宁，还非要带到外面去？”
楚言攸摩挲着剑柄，“许衡，还不说实话？”
这时，已站在蓬莱岛上的楚卿妍大喊：“楚姐姐，你快来啊，我看到胡奶奶了！”
“哎呀，这么快就遇上熟人了，楚姑娘，苏兄弟，我们也别在这耽误了。”许衡直接装糊涂了，撒腿就跑了出去。
看着许衡慌忙逃走的背影，楚言攸冷声道：“逃，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苏璟勾住了她的小指，身体似柔软无骨，几乎要倒在了她身上，“姐姐，不要管他了，你要给我检查伤口吗？”
楚言攸扶住了他的胳膊，“大白天的，检查什么伤口，走了，看看慕晏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这样啊，都听姐姐。”嘴上这样说，苏璟脸上的失望之色不难发现，他牵着她的袖子，紧紧跟了上去。
蓬莱仙岛温煦宜人，四季如春，茂盛的枝叶遮挡着日光，树荫下，白发老妪身着短褐，以缠绕的藤蔓绑在腰间，脚下踩着草履，头上戴着顶宽大的斗笠。
她弯着腰在采集什么，听到一声“胡奶奶”，连忙抬起头来，“阿妍，在这在这，胡奶奶在这。”
一笑，她脸上的皱纹深了许多。
楚卿妍跑过去，轻轻抱住了胡奶奶，“胡奶奶，我回来了，你们不用再担心我了。”
“下次可不准跑这么远了，岛主很担心你。”胡奶奶说道。
楚卿妍连答应下来，侧过身看向其他跟来的人，“胡奶奶，这些是我的朋友，我路上遇到坏人，是他们帮的我。”
“好好，阿妍的客人，我们蓬莱岛会好好招待的。”胡奶奶笑着说道。
慕晏矜持地上前，正想开口表明身份，却被楚卿妍推到一边，“胡奶奶别理会这人，他是坏人，一路欺负我。”
随即拉着楚言攸过去，“楚姐姐，这是胡奶奶，你们到了蓬莱岛，有什么事都可以问胡奶奶。”
“姑娘也姓楚？”胡奶奶面相慈善，和蔼可亲地朝楚言攸笑着，“真巧了，我们岛主也姓楚，应当很想和姑娘见见。”
楚言攸颔首，“真巧。”
此地不知，但在玄都，非皇室宗亲，无人足以姓楚。
楚卿妍悄悄和她说，“楚姐姐，胡奶奶口中的岛主是我娘亲，等会儿我带你们过去，我娘亲会给你们准备好住处。”
“是啊是啊，楚姑娘快请。”胡奶奶也附和着，拿起地上的木篮，在前面带路。
楚卿妍绕到了最后面，拦在了慕晏身前，重重哼了声道：“至于你们两个，要住哪要吃什么，你们自己解决。”
“你真够了，好歹也是我的船送你到这的。”慕晏气呼呼地回道。
“我不管，这是我的地盘。”
尾音翘得老高，楚卿妍说完这话，浑身都舒坦了，赶忙追上前头的人。
蓬莱岛辽阔无边，不过岛上多树木，又逢仙雾弥漫，在其中极易迷失道路，到了丛林深处，胡奶奶从木篮中取了灯笼。
落入眼中，只余一团朦胧的光晕。
此地有麋鹿之迹，多为祥瑞之兆，楚言攸牵着苏璟走着，忽然听到几声鹿鸣，抬头看去，白雾中隐隐约约一道身影。
鹿鸣中混着铃铛声，愈来愈近。
胡奶奶停住了脚步，微微弯下了腰，“岛主，阿妍带着客人回来了。”
又是一声鹿鸣。
温柔的声音从白雾中传来，“小阿妍回来了，快给娘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