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榕城,正历经一场寒冬。放寒假的那天傍晚,黑云压城,狂风呼啸,把树吹得东倒西歪,被卷起的细石与尘土无情地扑打玻璃。
老式居民楼区,悬挂在单元门上的灯泡因接触不良,在昏暗里一闪一闪,有些瘆人。但因为可以见到许久未归的苏烈,苏月放学回来,碰上平时害怕的小狗都觉得是可爱的。
推开掉漆的防盗门,屋内的饭菜香立刻飘过来。
苏月被冻得脸和手通红,马上窜到客厅烤炭火。等缓和过来,苏月搓搓耳根,对在厨房进进出出的李茗喊道:“妈妈,我回来了!”
李茗围着围裙,端上一大碗鸡汤,听到自家宝贝女儿的声音,擦擦手笑,“回来了。外面是不是很冷?”
“真的很冷,我刚刚买的糖葫芦都好像要结块了。”
一句话,李茗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不是说了不要随便在外面买零食吃吗?都还没吃饭,一会儿肚子还能吃下去吗?”
“噢。”
苏月乖乖低头认错。今天太高兴,她忘了妈妈一直以来的嘱咐。
李茗无奈脱下围裙。如今家里起步没多久,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拮据。她自己跟朋友做点小生意,收入尚可,但习惯说教苏月这些消费行为,潜意识里觉得没必要为路边摊的商品买单。不过,近新年,她也不想和女儿关系闹僵,走过去揉揉苏月的脸蛋。
“好了,待会儿去给爸爸打个电话,不然桌上的好菜我们就不给他留了。今天吃饭就开电视吧,你爸爸最喜欢看新闻了。”
一听到关于爸爸的事,苏月立刻高兴起来,咧嘴笑喊了声好。
苏月从炭火边起来,垫起脚摸索电视底部的开关,凭记忆摁着遥控器换到新闻频道。
“观众朋友大家好。现在紧急插播一条消息。今日18点23分,在xx高速发生特大交通事故,八辆轿车和一辆公交车发生追尾,具体情况由前线记者详细报道……”
苏月看到屏幕切换到灰蒙蒙的天,好奇转过头去,“妈妈,这条路好像我们以前坐车经过的哎。”她记得,以前乘大巴进深山去看爸爸的时候,就有电视上拍到的隧道。
李茗听到女儿的声音,再看向播报的新闻大字,立马站了起来,脸几乎要贴到电视机前。扫过电视上的时间,瞬间跌坐在地上。
苏月觉得奇怪,费力抓着李茗的胳膊往上提,“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地上凉,快起来呀。”
李茗不敢细想,艰难扯出一个微笑,“刚刚爸爸给妈妈打电话了。外面雪大,妈妈出去接他。宝贝乖乖在家,饿了的话就先吃饭,好不好?”
苏月觉得奇怪。妈妈不是还要自己去给爸爸打电话吗?但没作他想,点点头,“好,我在家等爸爸妈妈回来。妈妈出门要小心!”
把苏月抱到饭桌前,李茗慌慌张张收拾一通,连围巾都没戴,二话不说冲出门。苏月坐在专属板凳上,双手捧着碗,脚丫子在空中愉快晃荡。
看来妈妈也很迫不及待想见爸爸了呢。
雪如棉絮,给县城盖上松软白被。苏月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密的雪。她曾经问过,如果下大雪,农民伯伯种的庄稼怎么办,李茗当时笑着解答,不用担心,因为瑞雪兆丰年。
苏月半懵半懂,直觉这是件好事,跟着一起笑了。
后来,苏月才知道,那年冬天榕城迎来近几十年最大的暴雪。后来的后来,她穿着黑衣站在葬礼上,才明白自己的父亲被永远锁在装订着黑白照片的相框内。
至此,漂泊的船永远失去可以依靠的港湾。苏烈也永远沉睡在那场皑皑白雪中,不再醒来。
*
白芒闪过,是泡在泪水的月光重影。
苏月喉咙发干,脸却是湿的,挂着两行清泪。许翊在她颤着声的第一时间就牵过她手,轻轻摩挲安抚。
苏月讲得断断续续,不时就要停下来,声音轻又缓,像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如果没有说出“我”这个字,许翊几乎要忘了她其实是故事的亲历者。
观众席位的材质粗糙,苏月靠得累,换了个别扭姿势,望着许翊。
“我好像没怎么和你说过我以前的经历。”苏月眼角擒着泪光,“因为,以前的生活真的很无聊。而且我爸爸……已经离世了。”
话音刚落,许翊按着自己的手加重力度。
苏月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和一轮孤月,细细抽泣。
其实她对苏烈离世的悲情有些许延时。悲剧发生时,她尚且是个不明事理的小孩,等明白过来,只觉恍惚,整个人如悬浮在无人海域,找不到上岸的方向。
从“他不在了”到“他工作忙”,她花了七年时间去练习,做到面不改色说出口,仿佛苏烈真的只是出了趟远门,还会回来。
“我和你说说我爸爸吧。”
“好。”
苏月偏了偏头,沉默一瞬,有些自嘲嗤了声,“但是我好像,只记得我很小时候的他了。
“听他的名字,如果按照名如其人的规律,是不是觉得他性格刚烈,或者像平常大家以为的是个严父?但实际上,他心思很细腻,儒雅,甚至有点古板。
“他会记得和我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每次回来家里原本只当摆设的花瓶会重新插上鲜花。他会在每年我的生日给我留下一封信。他很喜欢看新闻,也喜欢读老旧不太适应时代的报纸。”
许翊静静听着,女孩儿谈到父亲的时候,声音是带着很浅的笑意的,适时问了一句,“叔叔人那么好,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老师。支教老师。”说到这个,苏月是很骄傲的。
这是落在学校单位里的扶贫项目,鼓励教师积极参加。当时消息一出,上至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拒绝,下至年轻老师推脱,唯有苏烈提交了申请表,最后也是顺利通过了。
要升小学的那年暑假,客厅房顶悬着吱呀吱呀响的老式风扇。和伙伴疯玩回来后的苏月看到苏烈在收拾行李,茶几旁放置两个大行李箱,顿时慌了。
“爸爸,你要去哪?你不要我和妈妈了吗?”苏月用两只细小的胳膊抱着苏烈,说不上什么原因,她很害怕,生怕下一秒父亲渺无音讯。
苏烈只当她习惯陪伴,无法接受短暂的分别,转而圈着,亲亲苏月的额头,“宝贝,爸爸就是到外面出差,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过段时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苏月无法辨别,眼里开始积攒涩意,“那……爸爸是会回来的?”
“当然。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女儿。爸爸去的地方很远,也很偏,坐车要花好几个小时。所以学校里很多其他老师不愿意去。”
“那……爸爸为什么要去呢?”
“因为那里,也有很多像宝贝一样可爱的孩子。但是他们很可怜,大多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爸爸就去那陪他们了。”
苏月仰着头,试图理解,“所以爸爸是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对,宝贝真聪明。”
听到夸奖,苏月终于展露笑颜,“那我的爸爸是超级大英雄!像动画片里面一样要去拯救世界!”
那时的她不理解,现实里的英雄只是肉/体凡胎,面对天灾人祸,毫无还手之力。
兜兜转转,落款是逃不出的分离。苏月说完,又猛地吸一口气,记忆匣子慢慢关上。四周静得可怕,苏月张口,交代今晚一切反常行为的根源。
“我妈想给我转学了。就在下周。”
许翊听到后立刻侧目,好半晌才出声,“为什么……”
“因为……”苏月苦涩垂眸,思考从哪里解释,“她不满意。”
“因为这次考试的成绩?”
“嗯。我的初中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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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对应的难得好事,是我永远是年级第一。或许在她的眼里,我无所不能,所以我也不可以从第一位置跌落出去。”说到这,苏月觉得很讽刺,“前几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我为了你们,和她争执不下。可她一口咬定,一中松懈的环境不适合我,已经在帮我另寻他处。我没得选,我没有任何筹码和我妈谈判。”
人们总说,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是自由的。但前路看似有很多选择,却都是没有路牌的十字街道。她疯狂挣扎想逃出铁笼,却忘了脚上还拴着链条。
“但是,许翊,我真的很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你们,尤其是你。之前我还抱着一丝妄想,努力地朝我妈妈设定的路走,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反抗,争取真正想要的东西。但是现在看来,她好像已经给我划定好了活动区域。”苏月吞咽,只觉喉咙和胃翻涌苦味,沮丧得出一个结论。
“我好像是个运气很差的人。”
小时候到商场砸金蛋,她保底也占不到任何便宜;上学最开始接触选择题,她几乎永远在二分之一的概率下选到错误答案。后来,她渐渐悟出,唯有强者才不需要所谓运气的加持,才可以有被正视的资格。因而,到了学习上,除了李茗一成不变的压力,她总是不留余力逼着自己,再努力一点,再熬一下。
直到,离开儿时的玩伴,和苏烈阴阳两隔,再到现在又要奔波,苏月恍惚:她好像无论怎么努力,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零点。那些陪伴的,珍视的,都会一一离去。仿若今天,不是十五,月亮不圆似弯钩。似乎古往今来的文人,都习惯歌颂承载美满幸福的圆月,极少愿将笔墨洒于缺月。人们习惯看那皎洁无暇的月光,却忘了月亮自身是不发光的卫星,是没有生命体的存在。
苏月继续,“许翊,我真的好难过……可能和世界上其他一些人比,我已经足够幸福。但我真的好贪心。”
从来没有拥有过幸福是最遗憾的事吗?苏月肯定,不是的。在她看来,拥有过却又永远失去才是最极致的痛。
泪水再涌,顺着脸颊流到脖颈。
“许翊,我好像找不到任何意义了。再过一年,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能去哪里。一切都不由我决定。”原先未来的一年,她的身边应该有敬重的师长,有并肩作战的同学,至此,泡沫消散。转学过来一年多的时间,像个乌托邦,是美梦,结局还是破碎。无论如何努力拼凑碎片,都回不到那个天朗气清的下午。
“甚至,我们也许,没有再见面的可能。”
说完这句,苏月像被抽干所有力气,再起不来。她很久没说过那么多话了,时间强迫她适应孤独,于是倾诉者变为倾听者。
聒噪晴朗的夏夜里,两人交握的双手却冒着冷汗,冷到一寸一寸骨肉中。
许翊久久未言,在消化所有苏月交代的前因后果,最后郑重看向挨在身边的她,“没有其它选择了吗?”
“没有。”
再过半小时,自习结束,新的周末到来,她也要离开了。
“苏月,我不擅长说好听的话。但我也可以肯定,遇到你一定是我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幸运。我脾气犟,不相信事情完全没有希望。所以即便我不知道以后我们会不会再重逢,我依然会为了那点渺茫的可能而努力。这是我理解的意义。”
话落,女孩猛地往他怀里一撞,胳膊紧紧围在他后颈。
许翊险些快喘不过气,感觉到T恤被浸湿一块,吞咽掉酸痛的情绪,刻意换了副轻松的口吻,“所以无论到了哪里,我们都不要放弃。毕竟,苏老师在哪里都想压我一头的,对不对?”
怀里的人抱得更用力了。
苏月用无声流泪代替回答。
其实她明白的。许翊领着她,重新适应故土,带她见过那么多旖旎风光。不会再有让她如此刻骨铭心的伙伴、师长,不会再有像他这样好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