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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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银合起手诏,叉手为礼,将手诏放置好,再将秋上朝门内推了推,离开满廊风雪。

    他取来一张软毯,放在秋上膝上,问:“公子为何不带随从?”

    “使唤你不得?”

    阿银扶车的手势一顿:“我这田舍村夫毕竟粗鄙了些。”

    “个中原委,不便对你细说。”

    “诺。”

    阿银走到廊下,避门远远的,坐在椅中,静默观雪。

    沉寂中,秋上说:“你还未曾对我说明,出身来历。”

    阿银权衡一下,斟酌说道:“我叫游离,蜀池人,故国被圣上所狩,阖家大小殁于火灾,只有我逃了出来。因无户籍,多使杂役,辗转流徙于关口海外,后认了铁匠做义兄,时常受他接济。”

    “还有呢?”

    “除高丽使者,无其他案状在身。曾遭主家倒卖两次,次次严酷驯化,难以对人生出亲近心。”

    “你倒聪明,一句‘难以’,将对我种种恶行,一并遮掩了过去。”

    阿银起身遥遥行了个礼。

    秋上看着他:“眼睛是天生的么?”

    阿银叹口气:“主家见我顽劣,将我囚于幽谷地牢喂食毒药,生生给磨瞎的。”

    “你的主家是谁?”

    “如今的蜀池郡公。”

    孟钦一,蜀池国前太子太傅,文武全才,弼政监国,翻阅当今史籍《太平实录》还能找到他的一席之地,进入史册之人,必不是泛泛之辈。临封蜀池郡公那阵,秋上入宫侍读,曾在廊庑下匆匆瞥见孟钦一。

    那人受圣上优待,准以骑马配剑入朝。却弃了周身配饰,仅着一银白素袍,清清落落步行至殿中。不过二十岁光景,生得昳丽不可方物,断然让人想不到,如此静雅士子,能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吞没蜀池,然后不费圣上一兵一卒,手不刃血供奉上蜀池,尊大宋为正朔。

    秋上彼时十二,对凤资之人印象深刻。

    若说是孟钦一这样的手段,调教出阿银这等胆大妄为的,秋上深认其理。

    “他教你武艺、文化?”

    别听秋上说得云淡风轻,阿银知道,他又在下连环索套。你若是应了他的话,他会推榷你的身份,何德何能,让一国之太傅亲自教习你。

    因而暗叹口气,不着痕迹说道:“区区一奴隶,怎会得郡公垂青。我是家生子,倒茶添香时,偷学到一些微末,还时常被郡公发觉,罚了我的饭食。”

    秋上道:“你抬起头。”

    阿银抬头。

    秋上说:“你须知道,骗我下场如何。”

    阿银在眼布后扬了扬睫毛,稍稍转瞳,弄得布料极轻微的窸窣一响,容色仍是如常。

    秋上:“《编敕宋刑统》由我提案,无人能在我手上走完一式。”

    阿银淡淡道:“可想诏狱之惨烈。”

    “这话你先且记下。”

    “诺。”

    该问的问完,秋上心中自有论断,从容观雪,视若无人。阿银偷瞥一眼,秋上侧颜冷峻,眉眼深隆,雪片挂在黑而长的眼睫上,也被他一身的冷清击散。

    阿银不扰他,逡了眼铁匠家的边架,从上面抽出一把称手的铁锤,提着朝外走去。

    秀颀的身影很快融入风雪中。

    过了小半时辰,阿银提着一尾鲜活的白鱼走回来,锤头裹着冰碴子,也不知他是怎样用锤子捕到鱼的。

    满身风雪不及他的喜悦。

    他站在廊下潦草行个礼,细细地问:“公子的‘冰粢蓑叶鱼’,能说说方子么?”

    若他谦卑时,模样是极让人受用的。肤白发黑,所露的半截脸秀丽无双,将声音团得紧了,没有平时的冷质,还将纤瘦不堪一握的腰身躬下来,顺势勾拉下布巾,渗落出一些炫丽眼色,紧紧攫住秋上的侧脸。

    秋上看都不看他:“备纸。”

    竟能奏得奇效。阿银明了,秋上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他迅速取来铁匠打样的纸笔,放在秋上面前。

    秋上道:“我说,你写。”

    阿银朝手心里呵口气,握紧了笔杆。

    秋上侧头看,持笔之姿文雅,手腕虽纤瘦,运笔却稳定。

    就是字迹被阿银拢袖遮住了,看不清如何。

    阿银得了烹鱼的方子,细致背下,放入怀中。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况且还是连吃带拿,怀揣着人家的金叶子没有发落下去。

    由此,阿银待秋上上心了些,将他推到内室窗边,取来两座熏笼,左右各置一个,还细致问过他的要求,一应照办,才走出去做自己的事。

    他将白鱼砸进雪中,用雪水擦拭清洗,开膛破肚,塞入椒盐姜块。

    又摸到厨房忙活一阵,一盘蓑叶鱼成型。他将蓑叶及鱼都划了几道,从上勾芡酱料,汁水淋漓,与白底盘互相辉映。

    拿进去给秋上过目,秋上只需闻到一丝味道,就说道:“免了。”

    阿银便知遭嫌弃,自己的功夫火候没到家。

    乐得独享。

    他持箸吃得文雅宁静,反正眼睛蒙着布,就当看不见秋上在一旁的注视。

    收拾好盘盏,他问:“公子歇息么?”

    秋上回:“你自去。”

    阿银先将熏笼烧得旺旺的,再去烧火炕,等着满屋气温暖和起来。他走到廊边,看到蓑叶有剩余,抓起两团雪,放在蓑叶里,包扎成几个小粽子,然后放在水缸上。

    室内燃起了灯,用一层油纸蒙着挡风。秋上闭目养神。

    只内室有光亮,其余地方都是黑魆魆的。

    廊中站着阿银。

    久囿于黑暗,他已然习惯阴翳处,解开蒙眼布,看着茫茫四野。

    雪停,夜空极静,万籁无声。

    细心听了一阵,无任何飞禽走兽的动静,铁匠布置的响铃、地陷等已被埋没,只能靠阿银夜晚的值守与警戒。

    若是此地只余他一人,倒是好处置,占尽双目视物的便利,一逃了之。

    关键是屋里还有个饭票与他绑定了。

    那是铁匠当宝贝一样捡来的,不留下来善后,发落一句“不可糟蹋人家”,硬将人塞与他。他等不见铁匠的回转,心知铁匠已找到庇护的法子,青天白日里,只好自己去市集采办补给,顺便打探一下镇里的消息。

    随身携带的一些碎银,是从偏房暗格里搜刮出来的,不用说,当炎颜归家后,发觉辛苦攒下的工钱没了着落,回头又得来找阿银麻烦。

    阿银收监,身无他物,出来一趟,自然少不了买些小食杂物。

    买荷叶鸡时,打听了一下眼路多的人是谁,摊主向他荐了个牙婆。

    阿银找到了声名在外的牙婆。牙婆拿到开口费,利索说了,昨夜里震天一响,盐场那边传来火光,还有官府设哨盘查,不知在找寻什么人。一些贫民小百姓,主要是汉人,悄悄跟在小贩帮夫后,想连夜出城,结果又被辽人喝退。

    “哎哟,要是我说,还往哪儿跑呢?北边都是辽人的地盘,旮旮旯旯打仗,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不如去大家里寨堡,找个主子安生靠着。进不去的,就跟我一样,乖乖缩在地下城,等着外面翻天。等天一晴,划拨的划拨,盘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