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热馨萦身,光彩温度都适宜,躺在床上的秋上,却苦捱痛楚,了无睡意。
门板上毕剥响两声,接着是谢观微落落大方的声音,向屋里秉告,因实在担忧公子宿疾,便斗胆请阿银来内阁值守,他退向门外以策庭院安全。
秋上冷冷道:“不见。”
阿银用裁纸刀拨开门栓径直走了进去,撩开纱帐瞧了瞧秋上周身,见他凝眉,知是忍痛到极致,说道:“有什么吩咐直接发落吧,我困得很。”
秋上未作理会。
阿银用手摸了摸床面,暖煦煦的,脸上很快拂过一丝受用的表情,然后还尝试着推了推秋上已然僵硬的腰身,没推动,作罢,顺着脚踏伏睡过去。
听着一阵低微的均匀呼吸声,秋上发现,阿银真的睡着了,就在主人忍受剧痛之际。
所以说,谢观微是专程把人叫来给他添堵的?
秋上拍醒阿银,“回去睡,这里床窄。”
阿银今晚数次被唤醒,心情很不悦,“你家微官儿非要我来,还给了订金,若要我回去,赔我双数。”
“多少?”
“十两。”
“桌上墨盒取两张金漆片,足以值当。”
阿银万般不情愿起身,抽开墨盒底部,见到金灿灿的叶片子,突想起,秋上曾用这些金漆给他浇灌了照身帖,赐他一个非奴身份。
待他还是很好的。
阿银放还墨盒,走回床头,站在脚踏上,直勾勾看着秋上,“双针游走于双腿中,有几成痛?”
“此时还是十成。”
“我有一法子可舒缓痛楚,您是想假手于我呢,还是外面的谢大人?”
“唤他进来。”
阿银将谢观微请进门,并嘱咐了一些准备物件。
谢观微唤仆从火速备齐。
阿银背对床阁,向谢观微声传针灸走穴、推赶经络的法子,不用说,秋上忍住了一时之痛,嘴角不曾溢出一点点细碎气息,照旧用肉身硬扛。
这套手法下来的便利就是,秋上不用痛上如往常那般长久,大大缩短了吃痛的时辰。
局部的一些小隐痛就不在话下了。
只不过两根针还是不能取出来,一是时势不允许,二是下肢比双手复杂,今晚容不得有闪失。如果换个宽松的环境,身边又有神医助阵,阿银才觉得十拿九稳。
说白了,就是今时不似过往,阿银知道秋上此人的作用无可代替,不敢胡搅蛮干,让秋上一命归了西。
阿银说完了缓痛法子,坐在八宝锦缎桌前,依然是背对床阁——不唐突他人的距离。实在是无聊赖,他勾过来一个香薰筒,铺上隔热的缎布,搂着热烘烘的取暖物,趴桌上又睡着了。
床阁前垂下了纱幔,遮挡光线,暗香渺渺,热熏温度适宜。
里面的谢观微正忙,先要褪下公子主的下身衣裤,帮他清理伤口,再依照阿银法子热灸、推赶经络。经过一阵忙活,已经取得了缓痛的效果。
谢观微打来热水给秋上洗漱、擦拭身体。
秋上坐在床上,透过纱幔,看着阿银趴睡得安稳的背影。
他那完全是对主家公子兼上级的态度,淡漠、目空一切。
所谓的夜值,就是一个人睡得踏实,当然,他本想抢占秋上的一半床铺,被撵走了。
秋上擦去了冷汗,整理好衣装,被推车送到桌前。
他穿着雪白的素袍,夹领撑在瘦挑的锁骨上,露出了一片绸缎似的皮肤,是白皙,紧致的,也带有大病初愈后的苍白感。
秋上坐得文雅且笔直,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阿银。
阿银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睁开眼睛。
于是秋上就看到了意料中的流银般划过的炫眸光彩。
阿银知他有话要说了,这个觉,至此为止,已经睡不成了。
秋上抬手给阿银斟了一杯热茶,“夷离堇列队来袭,你打算怎样做?”
“我上城墙防御。”
“守城么?”
“兼带守人。”
“耶律二?”
“是的。”
“我才是你的主家,你将我置于何地?”
“置于暖阁内。”
“为何?”
“听我的话,别出来,躺赢。”
“没了我,那城外的千军万马,你能调度?”
“你果然是要调军队过来围剿。”
那看来这座寨堡就是个靶子,吸引夷离堇等割据势力过来打,秋上再从外围调兵实行口袋包抄围剿。
这个打法很平常,尔虞我诈也是兵家常有之事,阿银佩服的是,秋上敢孤身涉险,用自身做筹码,吸引夷离堇来抢;还能与外界断绝消息联系的情况下,将调度、行军、埋伏、一举收包袱的环节步骤,安排得严丝合缝,让时间上前后相继互不耽误正事。
“时候已到,推我去城楼。”最后秋上下令。
阿银先打包了一些物件,用包袱背在身上,再唤外庭巡防的谢观微,加上过来帮忙又力气大的铁匠,三人齐心合力,通过绞索台架,将秋上送到高高的城墙上。
秋上坐在垛口后,双目粼粼,巡视底下原野。
谢观微展开两床薄毯,给秋上掖好胸口及两肋下,动作轻柔又熟练。
阿银也没闲着,撑起青布大伞,将伞插进轮车座轴上,替秋上遮挡风雪。
铁匠走过来,将阿银唤到一旁,与他低声商量着,等会儿敌人攻过来,怎样做才是最稳妥的。
阿银回道:“‘拖’字诀。”
铁匠连忙再加防守,吩咐部曲兵丁赶紧搬来火油、石块、滚球等等御件囤在墙角边。
耶律慕还真是听话的主儿,上得墙来,与各方人见礼,最后就站在了阿银身边。
阿银唤他后退几步,到雉堞旁隐藏下身形,以免被敌人掷枪、飞箭误伤,他也从善如流,乖乖听从阿银的指派,躲到了角落里。
秋上忍不住转脸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
夷离堇还未发动总攻前,这墙头防御的指挥权,实际已由耶律慕亲自交与铁匠与阿银手上,可见耶律慕是真的很相信阿银,甚至连阿银的出身、背景来历、是否藏了祸心,耶律慕都不去求证——这事儿如果换到秋上跟前,是万万做不来的。
他没有耶律慕那样的相信阿银。在大索阅貌未查档之前,秋上是审慎地对待阿银。
并且,他有先见之明,对谢观微提点过,万一,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机会,夷离堇真的攻下了这座寨堡,需要提防做事诡谲、不按章法出牌的阿银,因为到了那时,如果我是阿银,也会想着把秋上这个人扣押做人质,将他推出去,换取整座寨堡的安宁。
谢观微略有惊异,“小郎君……不至于这般心狠手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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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上未说其他,就简短发令,“上了城墙,须提防他。”
于是,谢观微就站在彀轮旁,隔开了阿银与自家公子的距离。
子时一刻过,寨堡外走马道上,笔直行来两彪人马,左手执铁骨朵,右手举长明火把,气势汹汹奔向了原野上的正门前。
门前有护城河,宽约四五丈,河水夹杂雪泥淌过,水深不可目测。
吊桥早已收起,寨堡城头彩旗肃立,木挡竹盾革牌等屏障悉数升起,遮挡了辽兵的视线。在他们看不见的城楼瞭台里,摆放着盛火的铜锡鼎,燹火舞动,映照出嶙峋的檐角和四周青黑的天光。
辽兵有些见地,知道这座寨堡靠城高水深为依仗,背抵火漆盆,采用的不过是些火攻石砸的路子。
他们并不怕。
因为护城河的水域足够宽绰,依目测距离,火球石块不见得能砸到跟前。
于是喧嚣如故。
城头的耶律慕架起望镜,就着底下夜行军的火把光亮,仔细打量。这些骑兵头戴铆接银盔,身着锦襜银甲,背负镶银胡觮箭袋,一看就是装备精良的。他想弄清楚,夷离堇是否亲自前来,身边铁匠也在问:“公子瞧见了大王未?”
耶律慕回道:“大王没来,派了亲信宣武将过来冲锋,那个骑高马、戴凤翅红兜鍪的便是。”
铁青问:“若是宣武将来,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耶律慕将望镜递给铁青,说道:“铁什长看仔细些,这些人是夷离堇大帐中的重骑,个个骁勇善战,派遣过来,是为了连城拔寨。”
正说着,宣武将手持夷离堇的帐书,大声宣读,讨檄耶律慕与外贼勾结,坏我盐场要务,动摇海津根本,私藏祸心甚重……云云。一顶顶大帽子扣在耶律慕头上,让他不自觉摸了摸自戴的银貂帽,觉得这顶保暖又富贵的帽子才是最好的。
铁青用望镜看仔细了宣武将的站位,弯腰提起两枚裹了油蜡的火毬,对耶律慕说:“野外游猎总得打个名目,我给公子指路。”
只听见耳边呼过去噌噌两声,那两枚燃烧的火毬,带着铁匠二十多年练就的臂力,直罩宣武将面目扑去。由于力道太过猛烈,以至于在雪空里猎出了滚滚火迹。
宣武将惊喝一声,身边的骑兵颇有见地,齐齐避开火毬。
铁青二话不说,又提起火毬链子,站在城墙上旋转助力,再狠狠砸击了几枚过去。不说雪地里被砸出深坑,就是辽军重骑都被撂倒了两个。
他那可怕的力量,终于让辽军见识到了,仅凭护城河之距离,不足以让他们安全驻足观望。
于是一声令下急退。
耶律慕挽弓激射。
铁青用火毬招呼城下,即是给耶律慕的箭路扫清障碍,还为他张了火光照明。
耶律慕几箭追击过去,射到一人马股,还射中了一名骑兵后背,人与马均有作战经验,并未狼狈逃窜,而是随着队伍部列有序撤离,站在了安全射程内。
黑黢黢的原野上,突然只剩下了滚刀般的风声。
寨堡守兵伸出个脑袋在垛口处细细观望,小声问:“大王退兵了么?”
铁青将他的脑袋按下去,“哪有这般容易的事情,方才的交锋,只是小小试探。”不出意外的话,辽兵正在组织队列开始第一波的攻击。
果然,辽军的火把齐齐熄灭,战马纷纷打了响鼻,然后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