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的恳求无人应答,非法仍旧不停的在他身旁转圈,虎视眈眈,时近时远。
见的那非法碎碎念不止,小树匍匐在池边,哀嚎痛哭:“上意糊涂…..为何要如此折磨本道……穆青……你个狗娘养的……你究竟还是不是本尊的弟子……若是本尊还有个形体,非扒了你的皮,穆青!穆青!”
杨枭不言语,他已在漫无止境的诵念中和这棵小树融为一体。
在某个时间点,那疯狂咆哮恫吓的非法突然不动了,他立在雪地上愣了一会儿,而后失去了失重的状态,软绵绵的掉在地上,不停得抽搐挣扎起来。融道诀所感知的气流中,那无形无质的三色丝线也渐渐散去。
如此异变让杨枭打起十二分精神。
来了。
果然,袅袅的烟雾中,有人影踏雪而来。
人影站在融化的温泉池边,目光过四周。
枯藤,老树,昏鸦。再配上点枯骨,流水,雪花,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自然到她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
如杨枭猜测的分毫不差,她困惑的走到小树旁边,问道:“师尊何故唤我?”
见着穆青,阴元子一改在非法面前那垂首畏缩的模样,竟是挺起胸膛,愤怒质问道:“为何非法来找我邪?”
穆青看着一旁挣扎扭动撕扯面具的焦黑男子,错愕不已道:“我……我没让非法来找您啊,师尊。”
“我眼睛瞎了我心没瞎!”小树尖叫道:“我给了你多少权限!御煞,夺法,勾连,都放给了你,可你却到今天也没有给我找到一个像样的炉鼎!每日都是那残羹冷炙,更无半点供奉!!如今更是让非法来找我!!你安的什么心!!?”
小树发火,穆青毫不犹豫在其身旁匍匐着五体投地跪了下来,苦笑道:“师尊有所不知,这林中一直有一诡物跟在我身后,我看不见,摸不着,林中那些稍有气候的大妖,虎妖,鹿妖,豹妖,全部死于那诡物之手,师尊,我若不除它,您又如何能能得那上佳炉鼎。”
先前杨枭对穆青和这根小树苗之间的龌龊不甚在意,可现在,他却渐渐的品出些味来了。
这小树…这阴元子,虽然没死,但和那谷中的蛇腹女一样,同样失去了身子,他甚至比那蛇腹女更惨,变成了一棵树。
这家伙看起来是想要借一个化形之妖的躯体重生,但是这穆青…这穆青看起来唯唯诺诺,但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想让这什么老道,让这阴元子重生。
她在杀妖,她在杜绝妖物进入鹿仙观,她在……吞食血食,怕不是和自己打得是同样的心思吧。
真是可怕的家伙,看着那低眉顺眼的穆青,杨枭只觉此人所图甚大,从天上,到地下,这么长的时间,居然都没怎么出过纰漏。
只是,这御道果真有些门道,这穆青欲杀这小树不过是勾勾手指的功夫,这会儿居然也只能跪在他面前,极尽委屈之能事。
“你放屁!这非法差点就将本座给吞了,要不是本座受过仙篆,要不是本座受过仙篆……”说着,他又哀嚎大哭起来:“老祖宗,这究竟是何苦来哉,我御道如何沦落到如今的模样,老祖宗啊……救救我御道吧……”
穆青见小树哭,赶紧跪地爬过去安慰道:“师尊,非法不是是针对你的呐。只要让我找到那诡物,我保证,不出半载,我便将师尊的炉鼎送来。”
“我不管,我不管,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当初你说十年助我重生,十年之后又十年,十年之后又十年!我何时才能…..”
那小树一颤,渴望道:“青儿,我的好徒儿,当真不行,便将你着身子,给为师把。”
地面的女人抬起头来,平静道:“穆青一切,皆是师尊恩赐,师尊所求,青儿自然应允,可是师尊,若是你夺了我,此后这修行路上,青儿只怕再也不能伺候你,侍奉你了。”
此言一出,那小树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为师糊涂了,为师糊涂了啊……那日若非你将我放入胎中,我已被那无上剑意斩至神形俱灭,我又怎忍心夺你,快快起来吧。”
穆青抹着眼泪站起身:“师尊…”
“真不行,我便回那妖脉吧,我不求那化形之妖成我炉鼎,只让我得一寻常妖物之躯便可。”
“师尊万万不可,这夺舍一事,事关师尊万年修行大计,岂可用那等山野精怪之躯,师尊,那青玄灭我御道,用一普通炉鼎如何报仇雪恨……那等凡妖,至多百年后便是一具枯骨,师尊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两天吗,我保证,只要在给我一年…不,半年时间,我一定让师尊拥有绝佳炉鼎。”
小树长叹一身,道“青儿所言我如何不知,我这身子越发枯瘦了,只怕坚持不了太久。”
“师尊莫怕,都是青儿最近忙于为炉鼎之事奔波,竟是忘了。”
说完,她背对着小树坐了下来,那小树也不客气,只是微微摇晃,便有大量的炁从穆青身上流出,进入这株小树。
杨枭身处融道诀之中,对炁的变化何其敏感,他分明能感觉到这树正从穆青身上夺取功力,正如穆青曾经对他做的一样。
很快,这棵萎靡的小树便因为那灵气夺取变得茂密起来,大冬天的头顶上却抽出绿色嫩芽,而那穆青却因被夺了功力,变得颓丧苍白,眼圈漆黑。
抽完功力后,那小树终于心满意足,他抖了抖新叶,道:“青儿,定要寻一具根骨血脉极佳的炉鼎给我。只是,莫要让这非法呆在我身边,你既已得如此助力,想来这渊界便再无一物是你对手,且速速将为师炉鼎取来。”
“师尊之心,青儿已然知晓。”穆青抱着小树低眉顺眼道:“只是天色不早了,且让青儿伺候师尊歇息吧。”
那树精抱着小树,唱起了摇篮曲,那小树吃了灵气,又得了承诺,被非法吓了大半夜,这会儿终是抵抗不住,沉沉睡去。
见那树睡着,杨枭心脏不由多跳了一下。
如此……甚好…….
“哦啊哦~我家师尊快睡觉,哦啊哦~哦啊哦~哦啊哦~道友,你也渴望自由吗~~哦啊哦~哦啊哦~”
在夜色的歌谣中,念诵融道诀的杨枭逐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哦啊哦~~哦啊哦~~道友果真是那一等一的难缠,竟是拿我着便宜师尊做起了挡箭牌~~哦啊哦~~”
摇篮曲的哼唱中,莫名夹杂着一些其他的句子,在这荒夜骨冢中,别有一番怪诞。
“哦啊哦~哦啊哦~你莫不是那分部鬼道,附身在我师尊身上了?”
穆青怀中抱着小树,哼唱柔声细语,又像是一女子正在抱着小孩与人拉家常闲叙一般。
“那日,我于这谷中觉察到有一物在我身后,如今已一年过去,道友却时隐时现,难觅踪迹…….呵呵呵呵呵……我是佩服道友的…..”
她自嘲的笑起来:“道友看了我一路,我却连道友的面都未曾见过,想必道友一路看来,终归是看不起在下吧,我知未曾信我一句,只是道友,现在我说得,却是我的一片肺腑……”
穆青坐在池边,拍着小树,拢了拢鬓间的头发,柔声细语道:“道友尽可当我是那猪狗不如的畜生,却不知我不过是那凡间之柳,因机缘造化,有了些心意……只是,这心意……还不如不要得好呀。”
那怀中小树抽了一下。
穆青顿时抱着小树,拍着它的后背,哼唱不止。
“哦啊哦~哦啊哦~我家师尊快睡觉,哦啊哦~睡醒我们一起去天庭~哦啊哦~~”
“天庭……”阴元子砸吧砸吧嘴,露出美美的笑容,必须沉沉睡去。
“哦啊哦~哦啊哦~一起去天庭~~一起长生不死~~一起做仙人~~”
只是唱着唱着,她便落下泪来,只听她轻声啜泣道:“道友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之御主。这就是那观中之尸的阳魂。若不除掉此物,他日定被此物夺舍……千余年,我无半点自由,修为不属于自己,意志不属于自己,甚至…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呵呵呵呵呵……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求一线喘息。”
那女拍着树干,呢喃道:“道友,你也曾身染御煞,难道就不知这染煞的苦楚吗?难道就不知这身不由己的难处吗?
奴家所为,与你又何差别。我在那天庭侍奉阴元子千年,无一日有半点自由,名为师徒,实则仆役,有如那行尸走肉。”
说罢,她站起身,和她一同站起身的还有旁边不停扭动挣扎的「非法」,它再度漂浮起来,来到了穆青身边。
“道友……不讨厌这御道吗……”
那穆青说着,看着睡着的小树轻轻笑起来,面色多有凄惨绝望之意:“我可是……欲将其杀之而后快呢……”
穆青说完,拢了拢自己的裙摆,缓缓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气,收拢眼泪,长吸一气恳切道:“道友所求几何,如愿助我,哪怕只是视而不见,等到我重获自由,也定有回报。”
一如既往的寂静。
一如既往的自然。
落雪无声。
温泉清流。
烟雾氤氲。
空气中,只有那苏醒的非法正在呢喃低语。
非法…
非法…
非非法…
无应答。
“道友若不应,便当你默认了。”
依旧无应答。
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然。
一如既往的找不出任何毛病。
穆青不再言语,转头带着碎碎念的非法向谷外走去。
但这次杨枭并未跟上,看着那非法和穆青的背影,他在融道诀的诵念中,收起了神通,变成了一只大半人高的巨型白面黑枭,着身下沉睡的小树。
毫无预兆,白面黑枭冲着那沉睡的小树伸出他那巨大的勾爪。
…….
噗呲。
伴随着一声轻响。
正在前进的穆青胸口被破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