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鸟振翅,饿虎争锋。
名为纥奚青的癫狂巨鸟拍打着双翼,十三柄弯刀舞成一团狂风。身为杜乘锋的野兽也毫不相让,十七把尖刀交替之下,竟硬生生打得癫狂巨鸟连落地都做不到。
“分我一口!你分我一口呀!”
纥奚青拍打着翅膀双目猩红。
“为什么不分我一口!你明明自己都不吃!那为什么不分我一口呢!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对!为什么!”
“……”
杜乘锋只是沉默。
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又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
是为了保护这些人?是身为太平人的道德观念在作祟?又或者说这样顶在前面奋力作战的样子,显得更像是英雄?
不知道,他从没想过这些东西。
刀兵煞气在他的身体中奔涌着,脑海中那些嘈杂的喊叫声逐渐汇聚成最为原始而质朴的杀意。
他只想要将半空中的大鸟扑下来,将其当场生吃。
就像所有猫科动物都会做的那样。
“嗬嗬嗬……”
伴随着犬齿的愈发伸长,名为杜乘锋的猛兽就连声音都发出了改变,喉咙中吐出的与其说是厮杀的吼声,倒不如说是某种凶兽的低吼。
身体中的刀兵煞气早已满溢,甚至从周身毛孔中渗了出来,化为一根又一根的纤细毛发,随风飘动。
云从龙,风从虎。
而在这份巨大的压力之下,半空中的纥奚青,也变得愈发凶煞。
十三支手臂被纥奚青吃进了嘴里,这让纥奚青的身形愈发接近某种巨大的鸟类。原本人腿模样的下肢结构,也逐渐变成了两柄锐利的弧形刀刃。腥红的血光在刀刃之上闪动着,在大地之上犁出一道又一道的沟壑。
在生死搏杀之下,两头怪物都在不自觉的变化着,向着某种未知的方向变化着。
他们势均力敌。
他们不死不休。
“……谁能打赢啊?”
地面之上,早已吓得瘫在地上的李木匠喃喃自语着。
很显然,这种级别的战斗,早已跟他这种普通人没关系了,又或者说跟在场的所有普通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谁赢谁输,决定了他们是生是死。
如果杜乘锋能打赢的话,他们或许还能活下来。
如果让那恐怖的大鸟赢了的话……
“能赢的吧?”
李木匠喃喃自语着。
“一定能赢的吧?”
“不一定,李叔。”
有熟悉的声音在李木匠身后响起了。
“现在他们的确势均力敌,但是杜乘锋……他不会飞。真这么打下去的话,那个怪鸟可以飞走,可以飞到远处,可以去兖州,可以去幽州。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
“三郎?”
李木匠惊愕的回过头,却发现原本应该躲在山里的杨三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来干什么?你……等等,谁让你拿的这个?”
回过神来的李木匠这才看到,在他的背后,在杨三郎的手中,正拎着那把杨氏祖传的,厚重大刀。
“你要干什么!”
李木匠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杨三郎一直都想要将这把刀拿回去,他是知道的,毕竟杨三郎跑去偷刀这种事,他甚至也亲眼见过几次——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反正杨三郎每次都承受不住刀兵煞气的恐怖,连刀柄都碰不得。
可现在,这把大刀,终究还是回到了杨三郎的手中。
回到了真正杨氏传人的手里。
“杨三郎!你要跑了吗!你要在这种时候跑吗!”
李木匠不禁攥紧了拳头。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甚至是最为正确的选择,毕竟眼下那怪鸟正和杜乘锋打得不可开交,眼下正是他们杨氏一族逃走的机会——只要趁着这个时机赶快逃跑,逃到兖州,甚至逃到更南边的建康京师,总会能安全的,那怪物总会有追不上的时候。
但是,真的能这样做吗?
这样做真的好吗?李木匠不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决定,身为普通人的他或许也应该逃跑才对,毕竟他还有老婆孩子,他还有自己的家庭——可唯独他自己,却莫名其妙的不想走,他不想离开这里。
哪怕再怎么害怕都不想走,哪怕站不起来都不想走。
毕竟他那个杜兄弟,也没走,不是吗?
那个明明从一开始就能远走他乡的人,那个一直都有能力抛弃他们逃出生天的人,也没走,不是吗?
“所以你一定要走的话……把我老婆孩子带走。”
拄着手中已经变得平凡的古旧战斧,李木匠强撑着身子,硬生生站了起来。
“三郎,我是看着你长起来的,你为了杨家,我也明白……那我的老婆孩子就交给你了。”
越是站起身子,李木匠的身形却越是放松,直到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他的腿甚至都不再发抖。
转过头去,李木匠轻轻拍了拍杨三郎的肩膀。
“等孩子长大了,就把我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告诉他们,他们的爹,起码死的像个男……嗯?”
搭在杨三郎肩上的手被拍开了。
“李叔,你也这么看不起我吗?”
明明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杨三郎却已经涕泪横流。
“我知道,我贪生,我怕死,我没有那么狠,也没那么狂……我比不上杜乘锋,我这条命甚至都算是他赊给我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没有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的懦弱与不堪,更何况他这种杨氏一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有着显赫的祖辈,有着优渥的生活,即便杨氏如今已经算得上没落,但起码在杨家堡这边,他依旧是能够说一不二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为了杨氏一族,不惜一切代价。
只要杨氏一族能够延续下去就好,这或许是每一代杨家人的宿命。或许正是因为族谱里的那位祖宗曾经无亲无故,所以每一代杨家人都把家族视为第一要位——起码在杨三郎看来,不管是像杨玄那样拉下老脸,还是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去杀生害命,这都是无所谓的。
“所以说,只要杀人就可以变强对吧……”
这样说着,杨三郎举起了大刀。
眼见得寒光赫赫的大刀举了起来,李木匠不禁下意识地提起了战斧。
可就在李木匠以为,这疯癫的杨三郎要将大刀对着自己砍下来的时候。
那杨三郎,却将大刀横在了自己的颈间。
“为了杨家能延续下去,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涕泪横流,双腿颤抖的杨三郎,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都是乡里乡亲,族叔又断了双腿,以后的杨家就要拜托李叔多照顾了……”
“你!”
察觉到不对的李木匠连忙想要放下斧头,拦住杨三郎。
但那柄厚重的大刀,却已经切开了杨三郎的脖子。
“杜!乘!锋!”
用尽最后一点力道,厚重的大刀自杨三郎的无头尸身上脱手而出。
一如当初那支月下的投矛。
“谁?”
眼看得一柄大刀突然从远处飞来,钉在自己脚边,那正在生死搏杀着的,名为杜乘锋的猛兽,不禁被吓了一跳。
好在这柄大刀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这让他下意识的握住了刀柄。
“你现在,能看得起我了吗?”
就在他握住刀柄的那一刻,却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压住了脑海中那数不清的嘈杂喊杀。
“什……”
杜乘锋不禁呆立当场。
身上那些猛虎一般的爪牙和毛发顷刻间便消散褪去,就连皮肤上那龙形鳞片也渐渐隐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刀刃之上重新绽放的,炽烈火光。
火光笼罩身周,此刻的杜乘锋竟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烈焰甲胄。
“——嘎?”
半空中的纥奚青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
“你不是不吃吗?怎么就……”
“畜生才会吃人。”
大刀一摆,足有五丈之长的炽烈火刃横扫而过。
感受手中重新恢复过来,甚至已经变得更为强悍的大刀,杜乘锋仰头看着天上的血肉怪鸟。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