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
“雪镜,玉霜,过会儿你俩帮衬着些,莫要走散了。”
褚朗坐在马车外不断叮嘱着,车内只偶尔传来两声懒洋洋的回应,他也不觉疲惫。
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得不多唠叨些,更何况上元节虽是个好日子,可城中人来人往多为纷杂,警惕些总没有错。
马车中,褚雪镜与褚玉霜相对而坐,褚玉霜边上仍是跟的莲蕊,褚雪镜身边却是一个生面孔。
“生面孔”看起来年岁不大,十三四岁的年纪,据说是褚雪镜前两日出门在巷堆里瞧她可怜随手捡回去的。
乔恩兰虽不看好,可谁让府中她遣去的婢女接二连三出了问题,即便她心中不满,也无法将这位“生面孔”赶出去。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那生面孔对褚雪镜倒是殷勤得很,一会儿帮她腿上搭棉毯,一会儿用小火炉给她煮热茶——半个时辰都没有的路程被她忙活得像跋山涉水一般,瞧得莲蕊暗自咬牙,又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褚雪镜不在意她多事,不代表褚玉霜就能容忍自己为了攀比而折腾她。
褚玉霜不动声色地看着三人,莲蕊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于是抿唇笑着打破僵局,“这小婢子对二姐十分上心,总比先前的好上许多。”
莫名其妙地又去提之前的人,褚雪镜轻呷着手中的热茶,青冬煮茶很有一手,端给她手里的茶水温度正好,又不失茶香。
她静静将手里的茶饮尽,才随口回了一个字,“嗯。”
青冬摊开掌心,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着褚雪镜,等着褚雪镜将空瓷杯放到她手里。
褚雪镜只笑看她一眼,径直倾身把瓷杯放在几案上。
小婢女宛如璨然星子的眼睛霎时暗淡下去,像一只失去骨头的幼狗,却又很快振作起来,作势要做点别的好让褚雪镜在马车里坐得更舒适。
“好了,”褚雪镜揉了下她的脑袋,温声道,“别忙活了,休息会儿吧。”
青冬的头发很短,发尾参差不齐地刺在脖颈边,晃眼看像个毛头小子,她呲牙对褚雪镜笑,“青冬不累。”
话虽如此,但她竟当真不做什么了,只睁着双圆眼像举了两只灯笼一般儒慕地望着褚雪镜。
一主一仆气氛和谐,对坐的褚玉霜脸色却有些黑,莲蕊惴惴不安地坐在她身边,车中色暗瞧不太真切,但小姐身上无形的低压叫人无法忽视。
莲蕊吞了吞唾沫,“小姐……”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全,自家小姐便先开口,压过了她蚊蚋一般的嗫喏,“春茵被母亲罚去做浣洗,那是个苦差事,她没找二姐作妖罢?”
车内烧了小炉,到十五了天气也回暖了些。
褚雪镜正掀帘望着车外的盛景,上元佳节万家掌灯,人人皆盛装出行,摊贩游人亦容光焕发,街道上热闹非凡,倒比宫里的除夕夜宴要更有烟火气,少了些压迫感和桎梏。
前世今年的上元节她在做什么?褚雪镜落下厚帘,闻声转眸看向对座的褚玉霜。
没了外界的光源,女人的面容隐在黑暗中,褚雪镜只偶尔能借地上矮炉的火光看清她微亮的眼珠。
她想起来了,这年的上元节……
她轻轻垂落眼帘,褚玉霜故意当着青冬的面提及春茵,不过是为了让青冬自卑反思,可惜青冬心性单纯,她这是一把心计使错了人。
褚雪镜欲启唇敷衍两句,谁料一旁的青冬却道:“春茵是从前侍奉小姐的婢子么?”
说到底是个流浪野丫头不懂规矩,主子说话也敢插嘴。莲蕊拧眉低斥,“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青冬下意识收起下颌警惕地看向她,算上褚雪镜捡她回去的那天,她才跟在小姐身边三天。从前她日日混于市井,连最起码的温饱也无法保证,如今乍做了官家小姐的奴婢,即使尽量收敛了市井气,细枝末节还是比不上大户人家府里的家奴有分寸。
她紧紧抿住唇,小心翼翼地转着眼珠去瞧褚雪镜的脸色。褚雪镜待她很好,要不是她在巷子深处的雪堆里找到她,她就要被冻死了。但褚雪镜身体不好,她只想认真照顾好她,旁人如何与她无关——
但她也不想因为她的粗鲁无礼让褚雪镜丢了面子。
“小姐…”车内静若寒蝉,青冬捏了捏衣角,回想着从前流浪时瞧见过的贵女身边婢子的模样,挪了下臀部要跪下去,“奴婢…”
“无碍。”褚雪镜拉住她的小臂,微微用力制止了她的动作,“春茵确是从前侍奉我的,只是她心思不纯,被我打发了去。”
好一个心思不纯。
褚玉霜眯了眯眸,要说褚雪镜是菩萨转世呢,大街上随便捡的一个乞丐也能护成这样,反倒是自她回府之后对她总是不冷不热,仿佛她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
为什么会这样呢?褚雪镜占了她的身份十七年,难道不应该对她感到愧疚么?她在府中形如透明,她就不曾怜爱过自己两分么?
褚玉霜眸光幽暗,还想再说什么,马车却已然慢了下来,车外传来褚朗毫无察觉的声音,“花灯会便是这里最盛玩,收拾好就下来罢。”
握着自己小臂的手松开,青冬心领神会,率先撩起车帘跳了下去,“小姐,奴婢接着您。”
褚朗抱臂站在一旁,雪镜院里闹出的害猫一事他也有所了解,秋芝跟在褚雪镜身边多年却玩忽职守,春茵又是立功心切叫人心生不喜,因此褚雪镜将两人皆遣走不无道理,只是她府中家奴不选,一声不吭从外面捡了个乞丐回来……
褚朗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青冬瘦弱的身板,这小乞丐长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明明已到了及笄的年纪,因着营养不良看起来却只有十三四岁,面黄肌瘦的,也不知道和雪镜是谁照顾谁。
青冬察觉到他暗含挑剔的视线,趁褚雪镜还没出来悄悄瞪了他一眼。
褚朗:?
他还没发作,那头马车车帘便被掀开一角,褚雪镜雪蓝色的裙裳出现在视线里,褚朗一口气不上不下,便见青冬狗腿地凑上去伸长了胳膊,像是生怕磕着碰着里面的人,等着褚雪镜扶着她的胳膊借力下来。
褚朗额角跳了跳。
算了,看在她这么狗腿的份儿上,跟一个土乞丐计较什么。
褚雪镜下了马车便见褚朗黑着脸杵在那,俊脸上还有几分未散的怨气,不由道:“大哥,怎么了?”
你捡的小乞丐瞪我!
褚朗瞥了一眼她身后正从马车中下来的褚玉霜,到底还是把告状的话咽了回去,憋屈道:“没什么,脸冻着了。”
青冬默默往褚雪镜身后缩了缩,褚雪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拆穿。
“咳咳。”褚朗欲盖弥彰地假咳两声,正了正自己的衣襟,“走吧。”
花灯会顾名思义,一整条街道都挂着明亮的花灯,样式精致新奇,人潮中摊贩的叫卖声和行人的交谈声交杂着。褚朗仗着个高眼尖,遥遥一指,“那家卖的面具好看,我给你们买两个戴戴如何?”
话落也不管身后的两个妹妹答不答应,自己穿过人//流直奔那小摊而去。
褚雪镜领着青冬跟在他后面,她依稀记得前世今年的上元节褚朗并不在,只有她和褚玉霜带着婢女来了这花灯会。
毕竟褚朗纨绔盛名不亚于某世子,上元节这种吃喝玩乐的好日子免不得被其他膏粱子弟叫去吃花酒,不知这一世他为何推了那些狐朋狗友,反倒是领上她和褚玉霜了。
“二妹,这只骨蝶适合你。”褚朗选了一只银色半面、状似蝶翼的假面递给褚雪镜,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你快戴上试试。”
冰冷的银质感落到手心,褚雪镜抬眸看他,男人目光纯粹,似乎只是为妹妹选了一只漂亮的面具而已。
她弯唇笑了笑,将银蝶面具罩在了面上。
少女今日恰好穿着雪蓝相间的衣裳,搭着雪色的厚氅,蝶面几乎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泠泠桃花眼和一小半玉般的美人弯,非但没有遮掩她的风华,反添了几分神秘古韵,叫人更想揭开面具一探真容。
“这位小姐戴上真是绝色风华,合适极了!”
摊贩吹捧赞赏的声音响起,褚朗怔了一瞬,旋即遮掩似的从摊上又寻了一只玉兔拿给褚玉霜,“三妹。”
褚玉霜恍若未察,穿过褚朗的身形直直望着站在他身边已经戴上面具的褚雪镜,直到褚朗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接过褚朗递来的兔子假面,腼腆地笑了笑,“多谢大哥。”
虽说褚玉霜寻常也是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褚朗挠了下脑袋,但他怎么觉得她方才笑得那么敷衍呢?
反而是看褚雪镜的时候——
褚朗视线又落回褚雪镜身上,她身边那个小乞丐正自告奋勇地要为她系上绑带,即便小乞丐手脚粗笨,她也半分不恼,那双轻松令人沦陷的双眼轻轻弯着,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青冬捣鼓半天,总算绑了一个稍微满意一点的结,轻快道:“好了,小姐。”
褚朗看着那一坨乱七八糟的绳结陷入沉思。
“大哥?”褚雪镜见他发愣,轻声唤他。
褚朗干笑一下,随便拿了一只青面獠牙罩在脸上,爽快地付了银钱,“走走走,后面好玩的多着呢!”
他先一步走近人群带路,褚雪镜看着他略有些慌张的背影,拢了拢手心里的小汤炉,慢步跟了上去。
他方才碎碎念了一路叫她们不要走散,可一进灯会就先买了最容易让人分不清脸的面具,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快快快!这里有表演杂耍的!”
褚朗踮着脚招呼着几人,褚雪镜无声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呜!”
人群中爆发出惊叹声,越来越多的人朝着他们的方向涌过来,褚雪镜被挤得踉跄两步,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一回头果然周边一个熟悉的人都不见。
无论是褚朗、褚玉霜还是青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人影。
褚雪镜:“……”
人潮如海浪忽涨忽退,褚雪镜恍若海浪上被来去推搡的船只,只能随着浪潮走。
但过于拥挤的环境反而容易引发她的旧病。褚雪镜尽量护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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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着喉间的痒意不耐地拧了拧眉。
“褚雪镜——!”
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她细弱的手腕,褚雪镜一惊,下意识抬腕挣脱,男人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却让她动作微顿,一袭高大的身影自她身后为她挡去汹涌的人潮,好似心脏也在这一刻因为这声呼唤暂停了一瞬。
“你没事吧?”
周围人如天上密星,一时半会儿很难从中挤出去。男人抿唇,犹豫着将女人揽在怀中,用臂膀隔开人//流,低声道:“冒犯了。”
褚雪镜被迫贴在他心口,冰凉的银面有些硌人,她几乎是抓住浮木一般拽住他的衣襟。
男人身上并没有熏香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纯粹的皂角味,却比任何香料更能抚平她心中的躁气。
他宽大的掌心紧紧扣着自己的肩头,怦怦的心跳声近在她耳边。褚雪镜微微仰了仰下颌,瞥见他锋利的颌角、凸起的喉头,以及红透了的耳垂。
“卫北临。”褚雪镜叫他。
人多嘈杂,褚雪镜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几乎要淹没在欢叫声里,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什么。身旁的男人却敏锐地垂首,将耳朵靠近她的红唇,“嗯?”
男人也戴了一张面具,是一只像黑铁捏的鬼首,堪堪挡住男人半张脸。
褚雪镜鬼使神差将原本想问他的话咽下,转而道:“你戴的什么面具?”
卫北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愣一瞬才道:“黑鬼。”
他瞧灯会上大多数人都戴着,便也随手买了一个。一来戴上面具能遮掩两分特征,不至于一眼被认出来,二来入乡随俗,若是显得太有目的性反叫人怀疑。
褚雪镜颔了颔首,拉着他的衣缘将他拽近了些,道:“今日多谢,这是你第三次帮我了。”
少女温软的香气像蝴蝶一般轻轻落在他脸边、颈上、甚至唇角,卫北临克制不住地滚了下喉头,将她一把压进怀里,嘴上却道:“抱歉,我带你出去。”
前方灯谜、烟花和舞狮各占一头,是趁机逃出人堆的好时机。卫北临忽然垂眼看了她一眼,褚雪镜若有所觉,还未问出口便被他单手扣着腰搂了起来,双脚登时离地,她堪堪压住喉间的惊呼,指节胡乱抓住他的领口,转眼间便被他带进了一处空旷的小巷。
他、他一个纨绔子,为何臂力如此强劲?
“褚、褚二小姐?”
男人有些慌张地盯着她的神色,她似乎被自己吓着了,眼睫被打湿,漂亮的眼睛泛着一层湿润的水光,手指还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领口。
他不得不垂下颈项,轻声抿唇叫她,“褚二小姐?”
男人戴着面具的脸近在咫尺,褚雪镜倏地回神,松开紧攥的手指,轻垂下眼,“抱、抱歉。”
卫北临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方才事出紧急,我怕你跟不上我,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知道。”褚雪镜抬眼看他,却不见恼怒,“多谢你。”
“没、没事。”这条巷子是条废巷,几乎不会有人来,卫北临偏头看了一眼巷外依旧热闹的景象,又垂眸看向寂静漆暗的墙边,开口道,“你那日说,今天有事要告诉我?”
男人似乎在逃避她,看天看地,目光始终不敢在她身上停留。褚雪镜轻笑一声,歪了歪头,竟是毫不留情面地挑明,“你为何不看着我?”
啊?
卫北临被问得心跳一紧,好像浑身血液都紧张地停止了流动。
他局促地将目光从墙角移回,眼皮耷拉着,却又无法回答女人的问题,只能抬眼看向她,睫毛却不听使唤般不停地抖动。
就算此时已然不像冬日那么冷,可仍然是寒霜遍地的时候,男人却清晰地感知到升腾的热意,直直蔓延到他的脖颈、耳垂、脸侧。
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有多丢人。
“卫世子。”
男人下意识对上她的眼神。
“怎么每回你瞧我都像洪水猛兽一般,”褚雪镜柳眉轻蹙,缓缓上前一步,“是不是我给你惹了太多麻烦……”
“不是!没有!”卫北临紧贴着冷墙,否认得极快,“不麻烦!我自愿的!”
即便如此,女人还是微垂下头,红唇紧抿,似是颇为愧疚。
“你…我…”他一时词穷,只得先干巴巴道,“我、我知道鸿玉坊那日,你在利用我。”
褚雪镜微顿,拥在氅里的手指无意识攥了攥。
“但我不介意,”男人认真地看着她,嗓音很轻,似乎是怕吓着她,“我知道你是有苦衷,否则不会冒这么大的险。”
“若、若是你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都可以。”他不敢看褚雪镜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她那只骨蝶面具上蜿蜒的纹路,“你不用费心思设计我,我……”
他“我”了半天没“我”出后文,褚雪镜却一言不发地又靠近两步,抬脸看着他。
卫北临抵着冷硬的砖头,女人虽没有说话,视线却像有一种魔力,让他很难不也垂眼望着她,下意识噤了声。
“我的绳带系得太紧,”她说,“卫世子帮我解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