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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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琢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夜在梦里一脚踩空,蓦然惊醒,睁开眼睛。宿舍里很静,只有空调呜呜的声响,吹动窗帘轻轻飘拂。

    陶琢鬼使神差地坐起来,探出双眼睛向下看。严喻不在床上,被子掀到一旁,枕头一角露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陶琢目光一滞。

    陶琢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在黑暗中摸到药瓶,发现严喻把药瓶表面那层纸撕得干干净净,什么也看不出来。

    阳台上传来一点动静。

    陶琢把药瓶放回原位,扭开阳台门。严喻正靠在阳台角落,借一点月光,拎着本英语练习册做短文改错。

    严喻独处时习惯微微皱眉,眼神很冷,神色阴郁。他闻声瞥向陶琢,没收住眉宇间那股冷肃的气息,让陶琢心头微微一跳。

    见是陶琢,那眉头才稍稍舒展,严喻动了动,低声说:“吵醒你了?”

    陶琢摇头。

    陶琢没完全睡醒,就那么呆呆地把着门,严喻耐心看着他。

    片刻后,陶琢说:“你进去写吧,用我的夜灯。阳台上有蚊子。”

    严喻摇头:“不用。”

    陶琢问:“是睡不着吗?”

    “嗯。”

    “偶尔?”

    “不是。”

    陶琢想了想,问:“每天都这样?”

    严喻静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九月南城的夜晚依旧闷热,空气中有潮湿的泥土气息。严喻不知何时放下了书,在模糊的黑夜中垂眼注视陶琢,清冷的月光落在眼底,随着他的呼吸水波般游动。

    所以并不是用功,陶琢看着严喻想,在此之前的每一个晚上,严喻独自走到阳台上做题,都只是因为睡不着。

    陶琢想起严喻独自从医院走出来的身影。

    “喻哥。”陶琢犹豫片刻,两步走过来,也靠在阳台上。两人身体不经意间相互触碰,严喻并没有躲。

    “他们说你家就在南城,”陶琢问,“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夜里很静,微弱的呼吸都被放大,陶琢余光瞟见严喻的喉结微微滚动,片刻后低声说:“你家也在南城……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严喻总是聪明敏锐,一针见血,用一句反问,让陶琢自己找到答案。

    对他们来说,那算不上是家。他们没有家,只是漂荡世间、无人在意的透明的游子。

    陶琢忽然有一股强烈的倾述欲望,而面对严喻,他不想克制这种欲望。

    陶琢抓着栏杆前后摇晃,想了想说:“我爸妈在我五岁时离的婚,很快各自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小孩。唯独不知道把我放在哪,于是我就像一个乒乓球,在他们的球拍上被来回抽打。”

    “吃穿住行,没短过我任何一分,打到卡里的钱花不完,存款从没下过六位数。”陶琢说,“但唯独无法给我时间,他们也知道那才是最贵的东西。”

    “你恨他们吗?”严喻问。

    “不会。”陶琢飞快答。

    然而在寂静中,又说:“一点吧。”

    陶琢说:“偶尔的时候,会有一点。”

    “单宇有一天问我,干嘛那么拼命,考多少分都不丢人。我当时给的理由是,我不想被人看成关系户。但那其实是个借口。我后来认真想过,真正的原因是……我还是无法放弃一个幻想,想着也许再出色一点,就会多分到一点……”

    爱。

    “不过后来想开了,其实不会的,很早之前我就该明白。”

    严喻忽然说:“因为真正爱你的人,不是因为你出色才爱你。”

    陶琢一愣,有些惊讶,扭头看严喻。

    严喻看着他说:“他爱你是没有理由的。”

    陶琢没有料到严喻会这么认真地回复他,一时间盯着严喻出神。

    严喻的侧脸线条分明,平日里总显出凌厉的冷意。但此时此刻,浸晕在夜幕中,却仿佛被某种东西融化了界限,暴露出外壳之下的温柔。

    陶琢忽然笑起来,严喻垂眼,似乎也跟着笑了笑,只是在黑夜里看不清楚。

    严喻摘下耳机塞过来,陶琢接过,还是潺潺流水的白噪音,和森林里的鸟鸣。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听着,风卷起他们的衣摆,跳跃着交织在一处。陶琢仰头,发现在纱与雾般的薄云之后,有一颗很微弱的星,指着让严喻看。

    片刻后严喻问:“好一点吗?”

    陶琢总是能领悟到他的意思,说:“嗯,好一点。”

    “喻哥,”陶琢心情好多了,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说,“要不,明天陪我去超市吧。”

    严喻有些意外,顿了顿却问:“还去?”

    “嗯,我喜欢逛超市。”陶琢扭了扭脖子,一连串嘎吱响。头不小心搭在严喻肩膀,严喻眨了眨眼。

    陶琢说:“也不是喜欢买,就是喜欢看。”

    “……”严喻说,“其实也挺喜欢买的。”

    陶琢:“……”

    “去吧去吧。”陶琢笑着扯严喻衣角,严喻瞟了一眼,没有制止他。陶琢说:“不然你待在学校里干嘛?”

    “学习。”

    陶琢:“……”

    “别学了,还学!”陶琢怒道,“给我们一点活路吧!”

    严喻被陶琢拽进寝室,拗不过陶琢死缠烂打,最后答应了他。

    翌日,陶琢又一觉睡到十点半,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严喻正坐在下铺划手机。没去自习室,显然是在等某人。

    陶琢感到一丝心虚,飞快地洗漱,从衣柜里抽了件短袖穿。

    严喻穿了件白衬衫,最朴素的款式,陶琢看了一眼,心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那么好看。

    “你背这么大个包干嘛?”陶琢忽然注意到。

    严喻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陶琢说,“我也没有买那么多吧。”

    离一中不远有家盒马,有些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的走读生经常会去采购。严喻显然没有什么逛超市的经验,只是安静地跟在陶琢身后当挂件,偶尔给出一些言简意赅的意见。

    先去的零食区,陶琢推着个小车在前面晃,左看看右看看,很快把自己的喜好和偏爱竹筒倒豆子灌给严喻。比如桶装薯片挚爱乳酪洋葱,作为波力海苔毒唯经常拉踩美好时光。

    “草莓还是抹茶啊?”陶琢蹲在巧克力货架前纠结良久,抬头征求严喻意见。

    严喻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视线扫过去,说:“都行。”

    “别or啊,挑一个。”

    “那就都要吧。”严喻替陶琢说出他内心真实想法,看着某人欢天喜地,把两种口味收入囊中。

    水果区,又是一番精挑细选。不过考虑到南城湿热的天气,水果吃不完第二天就容易发霉,陶琢还是收敛了一点。

    生鲜区,不买也要逛,对着成排的海洋生物挑三拣四,评头论足。

    旁边的推销员见状,煽风点火道:“我们这里有加工区,可以直接帮您做好哦!”

    严喻看见陶琢不争气地停下脚步。

    于是陶琢选了一些带子,一些鲍鱼,一些罗氏虾,魔爪还要伸向螃蟹时,严喻揪住他衣领:“不行。”

    陶琢只好遗憾离场,结了账,和严喻找了个角落的位子,等店员叫号。

    周末盒马人不少,陶琢趴在桌子上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家三口上。

    那小男孩大概四五岁年龄,和爸妈出来玩,笨拙地啃一只鸡腿,结果肉没吃到,鸡腿掉地上了,小男孩开始哇哇大哭。

    爸妈都很年轻,见他眼泪糊得满脸都是,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最后是爸爸去给他拿湿纸巾,妈妈在一旁边哄边拍照,塞了个玩具车到他手里,小孩才心满意足闭上嘴。

    一家人其乐融融,陶琢忍不住也笑了笑。

    轮到他们的号,严喻去把东西端过来,陶琢吃得很慢,又犯吃饭梦游的老毛病。

    “虾。”严喻忽然说。

    “等会儿吃。”陶琢说,其实根本懒得剥。

    严喻好像叹了口气,伸手给陶琢剥虾。

    “不用麻烦,”陶琢梦游了一圈回来,注意到严喻在往他盘子里堆剥好的,忙说,“我自己来就行。”

    “等你自己来,”严喻平静道,“虾头七都过完了。”

    陶琢顿了一下,轻声说:“喻哥你今天话变多了。”

    严喻立刻把嘴闭上。

    一人拎着一个袋子离开盒马,并肩往学校的方向走。阳光灿烂,满地斑驳树荫,光影在少年人洁白的衣衫上跳跃。

    陶琢和严喻说话,发现严喻不搭理他。

    陶琢:“你怎么了?”

    严喻半天没回,直到陶琢又开始拽他衣角,严喻冷酷地说:“话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