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发了册封后宫的上谕,倒叫御史言官找到说嘴的地方,有人直言,说那钱氏生而未能成为格格,如今封妃有违祖制。
“朕主意已定。”皇帝直接当没听到。
“皇上,规矩不可废呀,有道是人言可畏……”
“你们也知人言可畏,前阵子他们编排朕的时候,怎么没一个人也没敢站出来说话?”皇帝表情冷漠,“朕不过是封个后宫,你们倒有话说了?”
一句人言可畏,更叫皇帝来气。
众人喏喏不敢言。
转天,进言的御史一个被皇帝寻个错处降了职。一个被皇帝赐了美人。偏生这个被赐美人的刘大人,家里正妻凶悍,醋劲又大,竟闹了好久不得安生。
可美人又是皇帝所赐,退回也退不了,送走也不能送。
刘大人无奈中找到了怡亲王十三爷,“王爷,您给想个法子吧,下官太难了。”
十三爷想想皇上所为确实促狭,不禁也想笑,可看那御史的样子,要是真笑了有点对不住人,便道:“你是言官,是会说话的人,还要本王提醒你不成。”
刘大人恍然,“可皇上赐的美人……”
“最难消受美人恩。”十三爷笑他一句,“实在消受不了就放在后院养着呗。”你自己身子摆正了,不就能过美人关了。
十三爷再去见皇上的时候,想想朱大人,不禁笑,“皇上,您从哪学来的法子,倒叫那御史大人消受不起。”
皇帝一听也有些乐,“不过是给他们点小小颜色瞧瞧罢了。”
皇帝为准核各省钱粮奏销设立了会考府,命怡亲王十三爷、隆科多、白潢、朱轼会同办理。
十三爷是说会考府的事来了。
“十三弟,我也知道准核的艰难,幸好有你可托付。”胤禛到底忍不住叹一声,“说到底还是吏治的问题,皇考留下的这一摊子乱,要好好理一理才行。”
对于老十三,胤禛从来是优渥有加,在他面前还是同往日一般,连朕都不自称了。
“皇帝四哥,臣弟定不负所望!”十三爷表了决心,有皇上的全力支持,不好好做出一番事来,白白辜负了这份信任。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胤禛道,“需要什么,直接和我说。”
“臣弟遵旨。”
皇上这么说,十三可不能真就像以前一样应着,毕竟是帝王之尊。
眼看着就要三月了,皇后娘娘格外留意起来。
每年三月里,四爷必会到园子里住阵子,也不知今年还去不去。
皇帝已下令重修圆明园,不但钦定了新建的图纸,还专门下了旨意督促建园。
皇后估摸着,以后皇帝怕是会常住在园子了。
果真,皇上又住到了园子里。
皇后不由叹一声,爷到底还是忘不了。
如今的园子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曾经的梨花院落随着梨树一起消失不见。
菜圃依旧,只是周围种满了杏树。每到春日,大片的杏花盛放,如霞似锦,幽香四溢。
因此也有了杏花村之名。
碧桐书院成了几位小阿哥的读书之所,深柳读书堂则成了四爷的书斋,是他最爱去的地方。
进了园子,苏培盛请示皇帝示下,“皇上,前面那里正在修葺,您住到哪处?”。
“暂且去读书堂吧。”
果真,皇帝还是要住到那里。苏培盛忙应一声,叫人去准备了。
“苏培盛,朕也就暂住几天。”皇帝又道,“如今事儿太多了呀。”
哪知坐了那个位子,竟越发不自由了,园子还是快些建好才成。
“奴才遵旨。”苏培盛也替主子感叹,主子实在太忙了,也只能住这两日。
穿花拂柳,进了读书堂的院子。
院落各处由回廊连接,深柳掩映,宁静幽深,竟如方外之境。
皇帝没有进正面书斋,却顺着回廊去了东面的屋子。
屋里一如往日,窗明几净。
书案上放着皇帝常读的书,案旁是一处书架,与常见的书架不同,四面通透,拿取方便。
书架旁立着一架屏风,屏风高大,中间镶嵌的是美人图。
图中人物大小与真人无异,美人或坐或卧,亦笑亦嗔。
苏培盛知道主子不喜旁人进屋里,挥一挥手,伺候的宫人都留在了外面。
皇帝抬眼看向屏风,恍惚间竟如那女子满面含笑迎了出来。
不禁失声:“梨云……”
四周寂寂,无人应答。只有一旁香几上的乌木沉香,袅袅生烟,幽香氤氲。
梨云……
皇帝闭上眼,痛漫过心头,凄楚难言。
苏培盛听着里面半天没什么动静,终是放不下心,硬着头进了屋内,小心试探道:“主子爷……”
只见主子他正站在屏风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说不出的孤单。
主子又在想姑娘了。
苏培盛想起姑娘刚去的那年,主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一遍遍画着姑娘的小像。后来又叫人画了姑娘的画像,做了屏风,时时凝望观看。
“朕没事。”听到苏培盛的动静,皇帝说一句。
“主子爷,您歇一歇。”苏培盛哈腰赔笑。
皇帝也不说话,转身出了屋子,苏培盛忙跟了上去。
出了深柳读书堂,皇帝也没坐步辇,朝西边走了过去。苏培盛不知道主子是要去哪,也不敢打扰,只叫伺候的人跟上。
瞅着皇上的意思是要去杏花村,苏培盛惊了一下,忙叫人去准备接驾。
到了碧桐书院那里,皇帝停住了脚步。难道皇上要去碧桐书院?苏培盛刚要叫人前去通报一声,却见迎面来了几人。
“儿臣请汗阿玛安。”
前面来的正是三阿哥弘时、四阿哥弘历与五阿哥弘昼。
皇帝极为重视几个皇子的功课学业,来圆明园小住也把几位阿哥带了过来。
几位阿哥上前行礼请安。
皇帝脸上有了难得的笑意,“你们几个都起来吧。”
“汗阿玛,朱大人放我们几个出来散散,正好遇到了您。”
弘昼年纪最小,见了汗阿玛也不怎么害怕,在皇帝面前倒也能多说几句。
皇帝便知今日是朱轼讲学,“朱大人学问极好,你们不可懈怠。”
三位阿哥齐声应了,皇帝又勉励几句,这才要离开。
弘历目光灼灼望着汗阿玛,皇帝似是感受到了,朝他点下头,“朕听朱大人说了,弘历最近功课不错。”
“儿臣定会更加努力的!”弘历大声说着,眼里泪光莹莹,阿玛他夸奖我了哎!
皇帝离开了,弘历还瞅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肯移开目光。
“四哥。”弘时招呼一声,弘历这才转身和他们两个进了书院。
也不怪弘历激动,弘历自打小就知道,阿玛不喜欢自己,就连看都很少看自己一眼,这回难得竟得了一句夸奖,怎么不叫人高兴。
弘历知道额娘是个不受宠的,自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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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阿玛喜爱。其他人都在雍王府里,自己却长在圆明园,一年到头竟难得见阿玛几回。
小的时候不懂事,还反复问额娘,为什么额娘和自己不能回府里,为什么阿玛从不对自己笑。
额娘只是安慰说,“弘历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
问得狠了,只能惹得额娘抹眼泪。
渐渐地,弘历也不问了。渐渐也知道,其实阿玛还是很疼自己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下人奴仆对自己也很是尊敬,但凡有一个不好的,阿玛马上就会把人换了。
弘历知道,阿玛对自己不错,可能真是像苏谙达说的,“四阿哥,王爷他是冷面的人,他心里对您是好的。”
皇帝离了碧桐书院,向西果真去了杏花村。
曾经的满园梨树踪迹全无,一园的杏树静立。
杏花已经开过,绿叶成阴,枝头结满了小小青杏。
皇帝别过眼,却见水塘边,彩鸳鸯、紫鸳鸯正成双成对嬉戏,觉察有人来了,呼啦啦下水游远了。
皇帝冷哼一声进了屋子。
屋里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又叫人觉得面目全非。
物是人非事事休!
皇帝身子晃了晃,已有多少年没踏进这里了。
满屋寂寂,再也不会有人笑着迎向自己,再也不会有人即便无言相对也心生欢喜,再也不会有人叫自己,胤禛……
这里再也没有熟悉的香气,再也没有欢快的笑声,只有无尽的悲伤叫人不能自已。
眼风扫过案上,空空如也,刚要质问把东西放到了哪里,突又想起,她的东西都被自已小心地锁在私库里了,这才放下心来。
仿佛又见,她坐在案前低头画着画,写着字,又抬头看向自已……
无边的悲痛又起,皇帝慌忙转过身子,逃跑般疾步走了出去,似乎这样就能逃避那涌上心头的疼。
皇帝在园子里住了几日,又回了宫里。
皇后刚派人祭祀了钱氏。
每年都是这样,祭祀钱氏的事都是自已操持,爷好像从不放在心上。
有时皇后也弄不明白,皇上对那钱氏,到底是深情还是无意。要说深情,连每年的祭祀都不上心。就算这回非要封个妃位,却连个谥号也没给。要说是无意,每年的三月却总要到园子里凭吊一番,不能忘。
越发不懂他了。
皇后摇摇头,不懂的就不需要去懂,自已就好好做好这后宫之主就行。
不过还是要向皇帝禀告一番。好歹是封了妃位,此回祭祀便按妃位仪式进行。
等着皇帝进后宫再说,哪知皇帝如今忙得后宫都不来了。便打发身边的大太监刘进忠去了养心殿。
进了养心殿却能没见到皇帝,皇帝正在和怡亲王议事。
恰好遇到了陈福,陈福如今在皇帝身边行走,算得上皇帝的心腹人了。
见了刘进忠,陈福打个千,“刘总管,这是有事?”
刘进忠虽说是皇后永寿宫里的太监总管,见了御前的人也客气三分,“皇后娘娘打发咱家来见皇上,皇上正忙着呢。”
“可是有什么急事,要不给我说一下,等皇上空了我回禀就是。”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刘进忠便把事儿说了,陈福听了点点头,“这事包在我身上,放心吧。”
等皇上空了,陈福便把事情禀报了。
皇帝淡淡一句,“算她有心了。”再也没别的话。
陈福也不禁暗问,皇上这是对梨云姐姐有情还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