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城的功夫,邵文沧便好好地跟陆鹏讲解了一番。宋朝的军制是奇葩固然不说,而这吃空饷的传统也是由来已久。
靖康之乱时金人攻汴京,数十万禁军实际上连三分之一都不到,而且战斗力奇低无比。南渡之后有岳韩等中兴名将,这风气稍微好了一些,到了现在这种皇朝末期,自然更是变本加厉,越演越烈。
可以说,军中吃空饷已成人尽皆知的惯例,无人不吃,无人不知。
陆鹏听得有些震撼,他虽然知道吃空饷,但这一千人编额竟然只有四五百的实例还是让人颇感头皮发麻,也只能苦笑不语。
邵文沧说了一阵,却是摇头恨恨地道“不过即便只有五百人,这钦州营也足以震慑整个钦州地界了,除非是七峒那些土人与之翻脸,否则又有谁能敌得过。”
陆鹏默然不语,邵文沧长吁短叹,毫无昨日的欢喜。
接下来的一两天里,各处的讯息传来,最后竟然是钦州西南方向的罗浮镇被洗劫了。
“这罗浮镇原本为罗浮峒,亦是僮人,却与七峒素来不睦,因此投向朝廷。其首领名叫冯木柯,有个权知县的封官。”
议事厅中,众人围坐,顾潭秋向陆鹏讲解道。
这些僮人的首领大都封以知州、权州、知县等官职,但实际地位和权力自然差得远了,也就一个名号好听罢了。
“这一次毫无疑问便是钦州营所为,第一帮七峒出气,第二杀鸡儆猴以震慑钦州,第三他们自己也可得好处。”
姜西平颇有见地的分析道,众人都听得点头,这一招一石三鸟,确实是狠辣之极。
“据说罗浮镇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极为凄惨。不过冯木柯本人似乎去山里围猎了,并没有死在这场动乱中。”
陆鹏听得叹了口气,众人议论了一会,都觉得这样一来,钦州的局势恐怕又得紧起来。
数日后,数十名衣着破烂,神情狼狈得犹如乞丐一般的人踉跄着闯进钦州城西门。守城的军士想要阻拦时,为首的人眼中流着血泪,嚎啕着将其踹开。
很快,钦州州县两府齐聚,除了知州、通判外的大小官吏悉数到场,连许龚也抱病出席,人人都以叹息的目光看着跪在场中的披发男子。
整个罗浮镇近千民众,被屠杀殆尽,仅存的就只有进山打猎的这数十人。冯木柯归来后痛哭流涕,状若疯癫般闯到钦州城里祈求申冤报仇。
没错,现在四下里流传的都是七峒所为,连冯木柯也是深信不疑,他甚至跪在谢宗白脚下,咚咚地拼命磕着头,求宋人官吏替他做主。
谢宗白叹息着将他扶起来,说道“七峒诸酋所作所为,实在是天怒人怨,可是钦州城里黄知州、晏都判都抱恙,我等也是无能为力啊。”
旁边的人奉承道“有谢公在足矣。”
谢宗白连连摇头“某一介老吏,岂能过问如此大事?”
陆鹏冷眼看着他的表演,场中人人都毕恭毕敬,连邵文沧这正经官员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就这还自称“老吏”,实在是有些滑稽。
这时,忽然有一人说道“知州通判虽然不在,但县中陆知县在此啊!”
顿时引来一众附和之声“对对对,有陆知县可做主也。”
冯木柯也以为真,膝行至陆鹏面前,惨然道“求知县老爷做主,小人愿替老爷做牛做马。”
陆鹏看向射来的众多目光,许多人都满脸戏谑,摆明着要看好戏。
邵文沧则是冲他连使眼色,谢宗白老神在在的端着一杯茶轻呷,似乎毫不在意。
陆鹏俯下身,将冯木柯扶起来,满脸沉痛,愤然道“冯知县放心,如此天怒人怨之事,本县听后便气愤难当,这种事自然不会不管!”
周围顿时传来好几个倒吸凉气的声音,邵文沧也是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之色。
冯木柯不由得感激不已,泣道“全仰仗老爷做主,我罗浮镇生灵世世替老爷祈福。”
“不必如此,你也是大宋的好男儿,须当振作精神,本县同你一起报仇。”陆鹏拍着他的肩膀勉励。
周围的众人呆滞了一会,好一阵才有一人拱着手问道“陆知县将欲何为?”
“本县准备整顿兵马,讨伐七峒!”陆鹏站起身来,义正辞严地喝道。
“……”
一时间满堂寂然,不少人都小心地观察,这位陆知县这番表演有何深意。
大家都不觉得这陆知县是傻子,便是谢宗白也是眯着眼睛,眼缝里射出莫测的光芒。
只有冯木柯最是感激无比,他本来是打定了钦州没人管得了,就去静江府。静江府不管,就去京城,就算死也要为族人讨回公道。
没想到这位陆知县竟然如此正气凛然,如此有担当。
散场后,邵文沧一脸急切地找到陆鹏,劈头道“老弟你何意?”
陆鹏拱手笑道“小弟不是说过了吗?七峒如此残暴,我身为一方知县,当然有义务去讨伐他们。”
“哎呀!你……”邵文沧哭笑不得,向四周看了看,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道,“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
“你你你……你兵从哪里来?”邵文沧捂着额头质问。
“我县里不是有乡兵役吗?”
“就那一两百多只会搬搬东西送送粮食的泥腿子?”邵文沧眼皮直跳,耐着性子道,“何况你也知道,那根本不是七峒所为啊!”
陆鹏却是拱了拱手,正色道“邵兄,我既然答应了冯木柯,自会说到做到。至于兵力虽然是少了点,但我以道义讨伐无道,所谓仁者必胜,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你……”
邵文沧一阵懵,他感觉这陆明风不应该是如此迂腐之人才对啊!
他想着想着,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惊道“老弟你不会打算……哎,那你可真想多了!”
“邵兄说的小弟听不懂,我意已决,即日起筹备训练,一月后便出兵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