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他
    返回章州以来,玄晖每天见朱子曦与文苑枫形影不离。

    红衣女子无拘无束,似有用不完的精力,整日东奔西跑,同落霞阁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能打成一片。

    而朱子曦刚开始脸上写满不情愿,顶着一副受人绑架的愁容跟在红衣女身后,依然接下那人不断递过的果脯蜜饯,一声不吭往嘴里塞,默默听人唠嗑。

    之后连笙苏醒,朱子曦便少有外出,玄晖自然也难以再从窗外探寻到她的踪迹。直至临走前微生忧和设宴为众人饯别,他终于又遇上了她。

    并且,玄晖、朱子曦二人左右相邻仅隔一尺。玄晖一偏头即可将女孩的姿容尽收眼底。

    朱子曦素来端庄文雅,在旁人眼中皆是大家闺秀的典范,玄晖同样是如此认为的。

    不过他没有偷窥别人吃饭的习惯,于是专心用餐,偶尔用余光关注一下女孩。

    饭后符顺询问为何鲜少见玄晖夹菜,玄晖只道胃口不好,决口不言自己与朱子曦喜好重合,但凡朱子曦尝过的,他都不愿下筷子。

    既然朱子曦喜欢,他就不去争抢,尽管让给她便是。

    最终他发现女孩独爱清蒸鲈鱼,其他菜肴恍若空气般,毫无存在感。他瞬间有一种提醒朱子曦不能偏食的冲动,可他没有资格。

    他们真正相识寥寥几日,并无多余的交情允许他多管闲事。

    回立渊阁的客船上,文苑枫仍爱缠着朱子曦。

    可朱子曦总是无精打采的,仿佛背负着巨大压力,令她夜夜不得安寝。

    好在文苑枫擅长穷追不舍,硬是能把人拖出房内陪她聊天说地。

    许是嫌朱子曦太闷了,文苑枫时常会喊符顺、玄晖一起聊立渊阁。

    一提到要和他们的阁主分手,符顺啰嗦个不停,劝文苑枫多考虑考虑,然后偷偷传信至晏洲,告知齐靖做好心理准备。

    朱子曦则坐在文苑枫边上,静静望着江风。十月末寒风瑟瑟,即使她已加厚了衣裳,依旧被吹得鼻尖通红。

    女孩时而伸出手、张开五指感受流过指缝的冬风,一会瑟缩着收回手,揣进衣兜,迷惘地观赏江景。

    玄晖距她仅几尺之近,却觉遥如高天深渊。

    脑中闪过上前为朱子曦披上斗篷,送她回房间的念头,扑面的寒风使他理智,终止那些荒唐的想法。

    他还是认为,自己目前配不上接近她。

    船在峻州靠岸,归云门一行人在此和玄晖他们分别。朱子曦甚至不回头说一声再见。她走得干脆,不留给玄晖一个眼神。

    这时玄晖才明白自己究竟多么可笑。

    暗地里观察她那么久,她全然没有注意到。

    因为她不曾注视过他吧。

    朱子曦一辈子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玄晖只是其中一个。

    他们擦肩而过,短暂相遇后又分道扬镳,难以产生更深的羁绊。

    “我不甘心。”

    芷羽堂中央,玄晖虔诚地跪坐在地,抬头望着满墙无主玉牌愣了神。

    从到达晏洲算起,他已经在堂内静心凝思整整三日,始终未能抹去心底杂念。

    立渊阁的芷羽堂是门派里一位前辈殒命之所。

    濒死之际,阎芷羽散尽修为,唤起一座晏洲岛,用一式两枚特殊令牌维系岛屿存在,不受海啸飓风烦扰,同时打开一道冥阙沟通两界。

    她以自身魂灵向苍天祈愿,他们终有一日能摆脱诅咒,如正常人一般平安度日。

    长久深入魔域或魔气充盈的地方易使人灵台不稳、方寸大乱,各魔族子弟可在中堂打坐调息,减轻其影响。

    一人立在身前遮挡住光源,玄晖睁眼,垂眸问到:“何事?”

    唐生豫笑了笑:“是我该问问你发生了什么?”

    不得答复,他继续开口:“自打从章州归来,你便每日在此静坐,莫非是前辈们找你谈话,追究上次我请求你去峻州为云舟夺回玉牌一事?”

    “或是不适应那块晏洲衡渊令?早前齐靖受衡渊令反噬严重,近乎彻底入魔,幸得卫黎前辈出手相助。他们将令牌交与你,也是因为你是这一辈中能力最出众的。”

    “承有前辈善念的一半令牌置于这高堂,长久守护晏洲安宁;另一半携有恶念,用以维持冥阙不扩大不消减。”唐生豫长叹一声,问到,“那股力量不好消解吧?”

    “没有。衡渊令影响甚微,魔域生活多年,早已习惯。我在考虑其他事情。”

    玄晖稍有停顿,不自觉低头,小声道:“如果不是这块令牌,我不可能自由往返人间和魔域。我该谢谢它。”

    说这话时,他没有半点情绪波动,难免让人怀疑方才不过是反语讽刺。

    天色渐晚,玄晖起身欲要离开,唐生豫立马抬脚跟上。

    “所以是怎么了?符顺回来好好的,你却完全不在状态?”

    沉思良久,玄晖淡淡道:“唐生豫,我不想死。”

    少年神色一同往常,泰然自若,没有一丝不愉快。可惜他的眼中透出一股悲恸,告诉前人他并无表面上的坚毅。

    “做人哪有不死的?”唐生豫哂笑着。

    他明知玄晖的言下之意。

    “凭什么我们一定较他人寿命短、心性不坚呢?”玄晖质问到。他不理解魔族诅咒为何降临在他们身上,引得他们受万人唾弃。

    “那你去破开诅咒,救出魔域的族人,刚好圆了你母亲的遗愿?”

    任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玄晖轻哼一声,持剑走到外堂。

    唐生豫加快脚步紧随其后,重重拍上他的肩膀。玄晖旧伤未愈,不过他强忍不说,只是在空地拔剑,邀唐生豫比试。

    “若我赢了,今日你独自回魔域;若我输了,陪你回魔域。”

    虽比玄晖年长,唐生豫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玄晖必是得乖乖回去魔域,以防诅咒发作伤身。

    看见玄晖手中赫华剑熠熠生光,唐生豫不免惊叹,不等问起宝剑来历,玄晖已提剑刺来。

    唐生豫偏身闪过,不忘求玄晖手下留情,勿伤他性命。

    本就是临时起意,玄晖准备点到为止,刻意保留几分实力,不料给人抓住机会,转变攻势,反手一击擦过耳畔。

    忽然,面前浮现一个身影。

    昔日在梁城遇险,苍牙剑步步相逼时,有一人不惧生死、挡在自己身前……

    他至今犹记,女孩分明害怕颤抖得不行,却依然选择安慰他、袒护他。

    “别害怕。”

    熟悉的声音响起,玄晖一惊,反应迟钝,遭唐生豫划过脸颊。

    玄晖的脸庞徒增一道细痕,开始淌血。唐生豫立即停手,上前关切同伴的伤势。

    “无妨。是我输了。”玄晖摆手,“我现在去魔域。”

    他记起,这把赫华剑也被朱子曦用过。

    她的剑法与初见时不是同一套,依旧出彩,叫玄晖十分佩服。

    如果她参加昭都的比试,排除百日仙的作用,估计依然能名列前茅。

    昭都相玉台有特殊禁制,第一轮初试时并无异常。至第二、三轮,神女之力生效,令施用魔药秘术的参赛者反噬、靠灵丹妙药滋补的参赛者失去外物加持。

    因而对于身负魔核的魔族来说,相玉台的比试是不利于他们的。

    此外,玄晖的噬元咒怕是过不了那层考验。他打算亲自前往昭都退赛。

    万一,她在呢?

    唐生豫实在不放心玄晖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还是随其同往冥阙、入魔域。

    途中他心中好奇符顺带的消息,于是小心问到:“据说你在章州认识了很多人。如此郁郁寡欢,难道是看上某个姑娘,但她看不上你?”

    他本是轻轻松松,当玩笑话说。瞥见玄晖面色低沉,他暗道不妙,怕不是给他猜中了。

    “我……没有。”玄晖与黑洞洞的冥阙相对,踌躇不前。

    “你不喜欢人家?”唐生豫不曾见他这般扭捏,心里便有了结果。

    “我不确定。”

    玄晖被人一把推进冥阙,来到幽暗无光之所——魔域。

    “不确定?你一向当机立断,不会模棱两可。”唐生豫咬牙忍受进入魔域的不适。

    他和玄晖皆是混血魔族,有一半人族血脉,魔域排斥非魔的力量,他们自然得吃点苦头。数十年来次次都是这样,倒真不怪玄晖抗拒魔域。

    锥心的痛感袭上全身,玄晖已习惯,撑过一段时间。他才接着走去远方黑暗中星光点点的魔族聚集区。

    魔域永夜,更无星光,城区的亮光是人们种植的荧光植株与荧石在生效。

    玄晖是幸运的。这里的人大部分一辈子逃不出魔域,注定一生长伴黑暗,他至少有机会离开,去遇见想见的人。

    约定好之后去巡猎魔物,少年回到故居,熄灯休息。

    *

    候月灯草除照明外,还有报时功能。准确地说,候月灯草遵守人间时刻,辰时灭、戌时亮,因其晦明变化规律像是等候月出而得名。

    灯光刺眼,玄晖迅速起床梳洗,赶至守御所与唐生豫等人会合。

    他善执弓,无论遇到何种凶猛魔物,皆能一箭命中弱点,配合伙伴赢下战斗。

    即使有前人设下结界抵御魔物,魔族居住场所边境依旧常受魔物侵扰,威胁他们的生存。

    此行玄晖与其他人的任务即为消灭这些烦人的魔物,顺便获取一些珍贵材料,去人间高价售卖换取粮食。

    今日玄晖碰到了一群难缠的肉翅虎。

    哪怕射中肉翅虎的翅膀,令它必须落地应战,众人依然略微不敌,连连败退。

    魔域是属于魔物的天堂,它们在占据天时地利,比在人间要难对付得多。

    众人听到一块玻璃碎裂声,着眼寻找是谁受到肉翅虎攻击、缃石镜片毁坏,保护同伴安全撤退。

    在魔物血盆大口下,唐生豫捞出一个被吓坏的少年。而玄晖抓住时机,一箭穿刺魔兽的口腔,箭矢附了法力,令猛兽瞬间断气。

    肉翅虎重重瘫倒,瞬间血流满地,他回想起那日朱子曦飒爽的身姿。可魔物不容他分心,血腥味让它们愈发激动雀跃,成群奔涌而来,决心要吃掉众人饱餐一顿。

    玄晖收起心思,聚精会神迎敌。

    一道道幽蓝箭光划破黑幕,肉翅虎群失去空袭的优势,众人与它们鏖战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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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三人轻伤、一人重伤,宣告胜利。

    他们剥下魔兽的皮毛,整顿一番后继续巡视工作,直到新一批人来交接。

    一连几日,玄晖投入在守御所除魔事务上,原以为能借此抛掉脑中妄念。

    几经挣扎过后,他终于明白,越是刻意规避的人,越容易浮现在眼前,叫他昼夜忧思不忘。

    符顺知道他在章州伤势严重,不该如此拼命,数次劝他在家修养,别碰刀剑。

    至噬元咒发作,逼得玄晖实是无力招架,他才消停,转而设法克解魔咒。

    他先前说不想死,很大程度是在抱怨这魔咒阴毒,总是过段时日就侵入五脏六腑、抑制他的修为法术。

    上古的魔咒记载不多,不好处理。纵使是临星宫得到德高望重的谷康长老,依然仅是能暂时调配药物缓解,无法彻底根除。

    旁人不知玄晖身中魔咒,他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玄晖的生辰在年末,郁昙是他母亲的姐姐,特意为他烧了一大桌好菜庆祝。

    “我觉得生辰不是什么好日子。”玄晖望着热腾腾的菜肴,泄气地说。

    女人不爱听玄晖的丧气话,忙往他碗里夹菜,意图塞满他的嘴,迫使他闭嘴。

    单看相貌,人们会误以为郁昙不过十七八岁的芳华少女。

    “母亲因我而死,你当真不恨我?”

    “我发现你和我妹一样蠢。”郁昙愤愤地用手戳玄晖的脑门,“一天到晚,吃饭的时候说个不停,也不怕噎死。”

    但本着要让寿星开心的原则,她平息怒意,递上一个木盒:“喻重睿留给你的。可惜他已离世不能亲自送来,只能托我到时间转交。”

    听到这个名字,玄晖头垂得更低了。

    郁昙见了,叹息道:“我知道他对你严苛,还打过你,可是他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死者为大,你……”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像母亲,对我不好是因为父亲,总之,与我无关。”

    “你翅膀硬了是么,敢跟我犟嘴?”郁昙是首次被玄晖打断发言。

    她素来强横,不过即便心中不快,仍是压抑着,命玄晖赶紧闭嘴吃饭。

    玄晖没有收下喻重睿的东西,他也不想打开看那是什么,转身丢进了火炉,同时加大火力,连盒子一起烧成灰烬。

    郁昙仅是默默目睹一切发生,不做阻拦。她当然清楚玄晖心结难解,所以提前把木盒里的红靺鞨拿出,省得绝佳的宝石白白被人糟蹋了。

    “昙姨早日回晟国吧。您如今不适合待在魔域了。”

    “说了叫我姐姐就行,不必强调我是你长辈。不长记性的小兔崽子,不愧是阿杳亲生的。”

    既然今天是玄晖的生日,郁昙大发慈悲主动提出刷盘子,允许玄晖拥有更多私人时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她倒不知玄晖对什么感兴趣,素日观察以来,玄晖闲暇时常习武修炼,累了翻书学习,实在不会表现出特别的偏好。

    “我出去一趟,唐生豫找我。”

    “不用向我报备。”郁昙打扫完庭室,斜靠在座椅上,借着灵火的微光,全神贯注缝制一件婴孩衣装。

    听闻飞燕楼有惊喜,玄晖直接通过冥阙从魔域去往葵州。他不敢期待,只求那不是个惊吓。

    五百年前立渊阁从飞燕楼分离出,自立门户,两派平日关系友好。毕竟其中弟子皆为魔域后代,自幼一起交流玩耍,互相熟络,现今也常有来往。

    葵州在北,此时这里正飘着飞雪,到处白茫茫一片。而飞燕楼早已被人装点一新,准备迎接新年。

    未至楼下,玄晖远远望见符顺等人拉起一张长布条,上面写着“祝玄晖十六生辰,欢喜无忧”的字样。

    他们齐声大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不尔或承。”

    玄晖趁他们尚没吸引太多人的目光,赶紧跑到跟前收起横幅,命令他们住嘴。

    于是众人放低声音,轮流送上贺语。

    在一派愉快和谐的氛围中,玄晖心情放松不少,他也暂且不去纠结这生辰是否为一口警钟,更没有掐算着死亡的日期度日。

    夜间,伴着璀璨的繁星与银河,大伙围坐成一圈,询问玄晖可有心愿。

    心愿……

    玄晖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自上次分别,他经常想起朱子曦。

    实际上他们相处时间不久,但是女孩总是信任他、帮助他,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玄晖后悔没能控制好情绪,在梁城时惹她不悦。

    今年,他许的愿望不再和往年一样,祈求摆脱诅咒、逃离魔域什么的虚话,反正这些事情实现概率微乎其微。

    换一个实在些的,比如……希望来年碰到所思之人、对方不要生他的气,愿她此生喜乐长久,代他看遍人间美好。

    “今年又是打破诅咒吗?”唐生豫问到。

    玄晖摇摇头,只是叹了一口气,便迅速调整好情绪,随同伴去赏烟花、吃寿面。

    即便决定退出昭都相玉台的比试,玄晖依旧刻苦修炼,今后自立自强,而非一次次躲在他人背后让人保护。

    说不定,他同样可以保护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