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河灯
    街市灯火如昼,人潮如织。

    季檀珠在现代的元宵节从来都只是与家人吃个团圆饭,还从未有过和人一起走在繁华喧嚣的体验。

    崔奉初已经安排了今夜的一切,季檀珠虽从不提起自己的病痛,他却不能心里头没熟。

    他早在一处酒楼的高处预定了观景的房间,让她看个热闹即可,不必身处其中,以免人潮拥堵,要是影响了她的心情,反倒不好。

    可季檀珠似乎有点兴奋,街市旁边的不少灯笼挂了灯谜,季檀珠挨个猜过去。

    猜不到谜底也没关系,她会直接略过,把精力和情绪跳转到下一条谜语的思考中。

    这种没什么耐心的猜法,致使季檀珠三个里只能猜对一个。

    猜错了,崔奉初会笑眯眯提醒她,并不直接纠错,而视引导她往正确谜底上靠近。

    若偶然猜对一个,崔奉初也绝不扫兴。

    他早有准备,每当季檀珠猜出哪个灯笼上的字谜,他就会让随从把对应样式的灯笼买下来一个。

    季檀珠总会亲自拿上新灯笼,走一段路,然后遇到下一个合心意的再丢开。

    崔奉初全程奉陪,未有一丝一毫不耐烦。

    好在季檀珠是个见异思迁,对新鲜事物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所以很快就猜腻了灯谜。

    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吴鸣和陈默的手上已经提了不少灯笼。

    他们二人没有什么异议,季檀珠先不好意思了,她提议道:“你们二人拿着东西回去吧,我和崔郎再玩一会儿。”

    吴鸣不爱看这些东西,更不喜欢陪他们二人逛街。

    陪年轻女郎逛街,可比练武累多了。他这会儿只觉得浑身憋屈,哪哪都不舒服。

    他看了一眼陈默,陈默像是没听到季檀珠的话,面无表情,一直盯着手中的兔子灯,像是要用眼神把灯瞪灭。

    见他步子未挪动半寸,吴鸣就知道他靠不住。

    于是他又把希望寄托在崔奉初身上,用眼神恳求他放自己离开。

    崔奉初接收到他的意思,不过并未直接答应下来。

    他犹豫道:“这里人多,吴鸣和陈默眼尖,算是两个帮手,若是你我一不小心走散……”

    季檀珠立即拉过他的衣袖,露出洁白皓齿,见牙不见眼的笑着。

    “这有什么,我拉着你走,就不怕你走丢了。”

    陈默终于不再看兔子灯,而是来回在季檀珠和崔奉初之间逡巡。

    以他对自家郎君的了解,崔奉初刚刚话中的意思,应该和宝璋郡主的理解不一样。

    可他目光再擦过崔奉初的时候,只见他家郎君咳了一声,偏过头,对他和吴鸣说:“行了,既然檀珠体谅你们,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陈默眨了眨眼,被得了赦令的吴鸣拽走。

    走出几步后,他还不忘回头看看。

    吴鸣注意到他的动作,翻了个白眼:“你干嘛呢!他们俩大活人又不会丢,咱俩赶紧回去歇吧,回去前再拐去酒铺……”

    耳边吴鸣的聒噪一力盖群声,陈默感觉脑子嗡嗡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起刚才的发现。

    方才,郎君的耳朵好像红了。

    是被灯笼映红的吗?陈默看向吴鸣的耳朵,发现他的耳朵不似崔奉初那般红到滴血。

    难道是冻的?

    直到吴鸣也发现他的心不在焉,问他:“怎么了,一副魂被吸走了的样子。”

    陈默已然猜到了最不可能的可能。

    他家端方如玉,恪守规矩的郎君,好像有点喜欢那个性格有些娇纵古怪的宝璋郡主。

    “没什么。”陈默叹了口气,想仰头看一眼苍天,却只看见如星子落入人间般密集而摧残的花灯。

    “只是感觉挺没意思的。”陈默说。

    吴鸣赞同:“确实,这元宵灯市年年都办,年年都是一个样,真不知道有什么趣味可言。”

    他提了提手上的灯,看到不远处的酒铺,想要加快脚步,却被陈默的灯笼钩住绦带。

    “别急。”崔奉初说,“慢些跑。”

    季檀珠远远看到了有棵造型别致的树,一时忘记了刚刚答应过崔奉初的话,撒开腿就要往树下跑。

    崔奉初却记得清楚,他眼疾手快抓住像小鸟一样就要飞走的檀珠,和提醒她字谜答案一样,委婉道:“人潮拥堵,檀珠切勿抛下子昉。”

    季檀珠很自然地扯过他袖口一角。

    冬衣厚重臃肿,借着遮挡,她能感到崔奉初的手悄悄伸了出来,用他的手指勾上了季檀珠一直拽着他衣物的手指。

    见她半天没有拒绝,又悄悄攀附上她手掌,用自己的大手将季檀珠微凉的手整个包裹起来。

    季檀珠仰头看向崔奉初,他则侧首,早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带着腼腆笑意说:“小心走散。”

    灯市人声鼎沸,大家互为过目即忘的过客,没有谁会特意去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熙熙攘攘中,他们在火树银花与华灯璀璨下有一处静谧而隐蔽的牵连。

    或许,天上真有神明在静观人间。

    无形之中,崔奉初为自己和季檀珠牵起红线。

    喧闹之中,季檀珠听不到他的心跳如雷,指着头顶万千随风飘荡的红绸,问道:“这是许愿用的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就已经默默祈祷自己财源滚滚,福禄双全。

    许赛博愿望,挂电子红绸。

    谁说游戏里许的愿望不是愿望?

    “不是。”崔奉初的回答让她有些失望,“这是安平出了名的月老树,传闻有情人将红绸一同挂在树上,就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这样啊。”季檀珠挠了挠头。

    敏锐如崔奉初,又怎会看不出季檀珠的失望。

    他原本映着万家灯火的星眸也暗淡了几分,却听见季檀珠说:“来都来了,挂一个吧。”

    然后,她去树下摆摊的小贩处买了一根长而细的红色绸带回来。

    季檀珠说:“听我指挥,你把这边挂右边这根枝杈上,我挂这跟左边的树枝上。我看了,这丝带滑,容易被风刮跑,挂两头比较保险。”

    虽然季檀珠一直没有固定的信仰,但每逢学生时代的期末周、考试出成绩、游戏抽卡、旅游路过寺庙等特殊情况时,她还是会临时抱一下各路神明的大腿。

    管这棵树保佑的是什么,她在心里已经许过愿了,万一这赛博神仙就此开辟新业务呢?

    季檀珠想的是,不能白来一趟,她要和财富双向奔赴。

    崔奉初想的是,两人把红绸各挂一边,千里姻缘一线牵。

    一个兴奋到目露精光,另一个也面红耳赤。

    挂完红绸,季檀珠感觉有些饿了。

    街道旁有不少商贩正在售卖糕点小吃,多数是甜食,空中飘荡着香甜的气息,勾起季檀珠的馋虫。

    商贩此起彼伏叫卖着浮圆子。

    季檀珠还没尝过,选了一家靠近河景的小店坐下,和老板要了两碗浮圆子来尝。

    里头的厨娘不多时端出一盘东西。

    季檀珠专程看了看,没想到浮圆子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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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了糯米粉的汤圆。

    “早该想到的。”季檀珠有点失落,“元宵灯市肯定是元宵卖得最多。”

    待煮熟后,她又尝了一个,意外的比她买的速冻汤圆好吃。

    馅料有坚果、枣泥、水果,还有比较经典的花生和芝麻。

    口感比寻常汤圆硬一些,煮出来也更大。

    崔奉初见她吃了几个,不忍扫兴,却还是在她提议要第二碗时出声阻止:“这东西吃多了易积食,况且吃多了,也没有肚子吃旁的,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卖山楂糕的,你若喜欢,我们可以再往前走走。”

    方才一直走着不要紧,坐下片刻后,腿脚反而酸痛。

    季檀珠说:“那你给我买好不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崔奉初本来犹豫,可季檀珠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跑,又说侍卫从未远离,让他安心去买,他这才妥协。

    有不少人在河边放灯,一条穿过安平的小河,河岸边被形似百花的河灯覆盖。

    空闲的河面,则是映照着繁华的街市倒影。

    河中央没有被灯火映照发亮,却布满漫天星子。

    季檀珠坐在这里,不一会儿就要提着小竹篮的孩子过来,让她买一盏河灯。

    “漂亮阿姊,买个河灯吧。”

    这小孩的业务还不是很熟练,说完便眼巴巴看着她,再没有多的话了。

    季檀珠摸摸她的头,看她冬季尚且穿着单薄衣衫,没有趁此机会逗她,爽快掏钱买了一盏。

    一盏河灯只需要十几文,季檀珠没有零钱,给小孩一块碎银。

    她找不开钱,季檀珠见她急得满头大汗,索性笑着说:“这些灯我都买下了,你快回去与家人团聚吧。”

    小女孩儿晕晕乎乎看着这个恍若仙子的漂亮姐姐,红着脸说了谢谢。

    季檀珠答应了崔奉初,不能离开这里。

    所以,她并没有急着去放灯,而是继续赏景。

    卖灯的小女孩走了又回来,以为她是不会放灯,于是磕巴着说:“姐姐,跨过百病桥,就有放灯的地方。”

    说着,就拉着她的衣袖,要往外头走。

    这孩子人小小一只,劲儿比牛还大,季檀珠阻止了要来去驱赶她离开的侍卫,跟着她来到了百病桥下。

    季檀珠点燃一盏河灯,在小孩儿期待的目光中闭上眼,许了个愿望,然后就要蹲下身放河灯。

    莲花状的河灯没飘多远,就被其他灯挤掉,覆灭在河中。

    那小孩儿比她还激动。

    “姐姐,我来帮你放。”

    说着,她点燃一盏灯,捧起来,让季檀珠接着许愿。

    这小孩儿的眼睛清澈水灵,此刻全是紧张和期待,季檀珠不忍心成为一个扫兴的大人,顺着她的动作飞快重复了刚才的愿望,然后睁眼说:“好了。”

    听到她的话,小女孩儿踩着河水,用手护着河灯往河中去。

    “你快回来吧。”季檀珠见她越走越远,有些紧张。

    小女孩儿却很倔强,像是回答她,又像是给自己打气:“没关系,没关系……”

    夜晚难辨脚下水况,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脚下不知踩到哪一块被水侵蚀松脱的石块,一不小心就滑落进河。

    季檀珠的心跳紧张到漏跳一拍,她是个旱鸭子,只能大喊着救命,开始寻找最近的侍卫。

    还没等侍卫走近,扑通一声,有人先一步跳入水中救人。

    水面激起水花,溅到季檀珠的披风上。

    冰冷的河水沾湿衣裳,直拉着她的心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