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三四
    第34章三四

    #三四

    周一,沈惟慈往梁宅来了一趟,同梁稚同步最新状况:

    恒康集团董事会已经达成一致协议,即将主动向法院提交破产申请,审查和受理之后,便会进入正式的破产流程。

    “大哥早年在雅加达配置了一些资产,放在大嫂的名下。大嫂在劝他等事情结束以后,就搬过去生活。”沈惟慈说道。

    梁稚闻言也便放心了许多。想来以沈惟彰的韬略,不至于全无后路。

    “那你呢,维恩?”梁稚问道。

    “……或许怕沈家拖累,屈显辉已经同意阿姐跟他离婚了。香港一家医院邀请我过去工作,我考虑之后答应了他们。阿姐计划暂时跟我一起去香港,先待一段时间,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梁稚一愣。

    原来,沈惟慈并不知道,这两件事都是楼问津的安排。

    ——想来也是,若是知道了真相,以沈惟慈的心性,恐怕也不会接受害得自家一败涂地的元凶的施舍。

    梁稚还在斟酌是否应当说实话时,沈惟慈又说:“还有一件事……”

    “嗯?”

    “我爸……中风了。”

    梁稚诧异极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惟慈望着她,神情很是苦涩,“……就在前几天,楼问津和我爸见了一面,他前脚刚走,后脚我爸就倒地不起。送医院,确认是出血性卒中,虽然抢救过来,但语言功能严重受损,左侧身体运动功能也严重受限,就是俗称的……偏瘫。他一直有高血压的毛病,也是不知道,楼问津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才使他受了刺激……”

    梁稚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心情更是五味杂陈。

    唯一确定的是,那真相还是不要告诉沈惟慈为好,现下这样的情况,意气用事没有意义,不若为前程做打算。

    未来……未来若是沈惟慈知道了事实,这个隐瞒不告的骂名,她甘愿承担。

    “……维恩,你们什么时候去香港?”

    “大概就在这一阵了。”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沈惟慈又问:“梁叔呢?还是没有消息?”

    梁稚摇头,“据说他很早就离开香港了,但是去了哪里,无人知晓。我准备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一个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从世界上蒸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之后,梁稚便在香港和庇城的报纸和电视台上遍登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挂

    出去以后,梁稚不再守在家里,开始接手公司的日常事务——楼问津走了,梁恩仲也辞职了,现在她就是公司唯一的话事人。

    好在跟着王士莱做了一年的助理,大体业务大差不差,唯一只在做决策之时,需要她发挥一些胆量。

    她去了不到几天,就将流程梳理通畅,使得已经瘫痪的业务大体重新运转起来。旁人进出办公室,也都心服口服称她一句“梁总”。

    办公室是楼问津坐过的,除了难以处置的桌椅设备,其余清理得一片纸屑也不剩下。

    梁稚处理完了今日的最后一桩业务,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独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公司,坐车回到梁宅。

    进屋,兰姨端来一碗虾面,连同两样配菜放在餐桌上,叫梁稚趁热吃。

    梁稚晚餐只吃了两口,这时候饿得厉害,也没换衣服,坐下便拿起筷子开动。

    兰姨又端来一杯豆蔻水,说道:“今天沈家大公子来过电话,让你到家以后,给他回个电话,他有重要的事。”

    梁稚叫兰姨把手提式的分机拿过来,她把电话拨过去,放到一旁,边吃,边等接通。

    “喂。”

    “沈大哥,是我。”

    “哦,阿九。你父亲在我这里。”

    梁稚差点一口呛住,赶忙丢下筷子,把电话拿起来,不可置信地同沈惟彰确认:“你说我爸在你那里?”

    “不错。”

    “你现在在家吗,我马上过去接……”

    “着什么急?”

    梁稚听出来沈惟彰的语气有些异常,忙问:“沈大哥,我爸他现在……”

    “我原本是想亲自来梁宅一趟的,但你周围那么多保镖,想来是不欢迎我,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梁稚愕然,“……什么保镖?”

    “楼问津派的,莫非你不知道?”沈惟彰语气有些讥讽的意思,“从恒康被做空那天起,就在你身边暗藏了下来。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像你这样毫无反侦察意识的人,肯定察觉不到。楼问津真是把他的软肋,保护得极好。”

    梁稚震惊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沈惟彰肯定不会跟她开玩笑,那么……

    她抬眼往窗外望去。真有保镖吗?她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梁叔早就回庇城了,他原本是想偷偷潜伏在梁宅周围,先摸清楚情况,再与你联络,但他发现了这些保镖的踪迹,以为他们是来抓他的,因此一直不敢露面,也不敢贸然给你打电话。今天,他看到了寻人启事,想跟你联络

    ,又怕是个圈套,所以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谢谢你,沈大哥,那么,我现在可以过来……”

    “可以。但你先打给楼问津,你叫他跟我见一面,我就让你跟梁叔团聚。”

    “……楼问津不会再露面了。”

    “对别人或许是这样,对你不是。阿九,我只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你知道现在我们沈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自然也招待不了梁叔这位贵客,到时候……”

    “沈大哥,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错。”

    梁稚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楼问津恨我爸恨得要命,我爸的死活,不关他的事。”

    “自然。可是你关他的事,你开口求他,他怎会不答应?”

    “他不会。”

    沈惟彰嗤了一声,“楼问津什么时候把这些保镖撤走了,我什么时候信你这句话。阿九,我没有这个耐心跟你啰嗦,两小时,你叫楼问津把电话打给我。”

    “……我怎么确定你不是在骗我?你先让我爸跟我说句话。”

    电话里一阵窸窣声响,片刻,那里头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阿九,是我。”

    这么久没有见面,梁稚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快要忘记父亲的声音了。

    “爸……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梁稚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哽咽之声,

    “沈惟彰绑了我,我现在在……”

    话没说完,便听里头一声哀嚎,似乎是梁廷昭挨了一拳。

    梁稚听得心惊肉跳,“你们不要动手!!”

    片刻,电话里的声音,又变成了沈惟彰:“听见了?那就赶快联系楼问津。两小时。时间一到,我就只好再送梁叔一程。阿九,你好好考虑——随意你报警不报警,反正警察找不到我。”

    梁稚紧紧咬住了大拇指,飞快盘算起来。

    沈惟彰又说:“你放心阿九,我不过是想跟楼问津见一面,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对沈家下手。”

    电话挂断了。

    古叔和兰姨也都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通过电话的内容,他们已将发生何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古叔难掩激动:“九小姐,是不是有头家的消息了?”

    梁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只在思索,怎么办。

    在座椅上枯坐片刻,她拿起电话,率先打给周宣报警。

    但因为没有线索,周宣也只能答应先派警员去沈家看看情况——依照电话里的意思,沈惟彰和梁廷昭这时候是

    在一起的两人不在沈宅而是在一个警察短时间内难以找到的地方。

    “梁小姐我现在就跟同事一起过来跟你待在一起以防对面再打电话过来。”

    梁稚说了声“好”。

    一旁的挂钟滴答走时催命符一般。

    她不敢赌沈惟彰不会动手他现在跌到谷底或许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片刻梁稚把心一横把电话打到了宝星那里去。

    宝星:“梁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楼问津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你打得通他的电话吗?”

    “自然是能的。不过楼总交代过我没什么要紧事不要打扰他。梁小姐你找楼总有事?不若你自己亲自联系他?他的手提电话号码是……”

    “没。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因为他的巴朗刀还在我这里……”

    “哦。楼总提前跟我说过那刀就送给你了。如果你觉得碍事随意处理了就是。”

    梁稚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直接把听筒给撂下了。

    古叔望向梁稚:“九小姐你……不准备打这个电话吗?”

    “这是我和沈惟彰之间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梁稚心乱如麻起身走往起居室兰姨欲跟过来她说:“你们让我静一静。”

    梁稚关上起居室的门垂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与楼问津的纠葛已经是彻底结束了可为什么现实还要无休止地把她丢到这么两难的境地里去?

    照理说实则楼问津已经不欠梁家什么了股份是他自己拿钱暗中收购的如今却愿无偿让渡。不单如此那套宅子抵出去也够公司好些年的净收益。

    梁廷昭的生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留了沈惟茵和沈惟彰一条生路又将梁家产业完璧归赵再有沈惟彰所说的派遣保镖暗中保护……

    从前她或许不信但她现在不得不相信。

    或许

    那么她就更不应当去找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电话忽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梁稚吓了一跳急忙接起。

    她以为是沈惟彰可那里头的声音叫她心头一跳:“阿九。”

    梁稚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楼问津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刚刚和沈惟彰通了电话我马上出发回庇

    城与他会面。”

    “……谁告诉你的?”

    “古叔。你不要怪他。当年我是走了他的门路进的梁家他一直自责当然希望这件事有个善终。”

    “这和你没关系!”

    “沈惟彰不过是希望我能说服章家收购恒康我与他见一面就是。你先联系警方到时候见面我会先拖住他你叫警方相机行事。他要是想全身而退就不敢伤你父亲……阿九?你在听吗?”

    梁稚抬手蒙住了眼睛哽咽着“嗯”了一声。

    那端沉默下去片刻才轻叹一声:“别哭。”

    “……你不必回来这是我跟沈惟彰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的事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

    “楼问津……”

    “嗯?”

    她说不出话来。

    而楼问津也不追问只是陪着她沉默下去。

    好似在这样的沉默里他们才能有片刻的不论爱恨。

    /

    四小时后楼问津抵达庇城。他自狮城过来所以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黄警官带领周宣并数名防-暴警察

    楼问津一露面黄警官便立马上前同他交代会面的注意事项。

    楼问津一边听着一边将视线越过去瞧向警车旁边站在沈惟慈身侧的梁稚。暗沉沉的夜色里她脸色有些惨白。她也正在望着他神情复杂可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里情绪全然无法掩饰只有担忧。

    交代完毕黄警官便拍一拍楼问津的肩膀“可以进去了。”

    楼问津点点头。

    梁稚下意识地朝前走了半步楼问津目光便立即向她看了过来。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他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从前合身的白色衬衫而今穿在他身上只显得身形格外清癯嶙峋脸色也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望着她稍稍地颔了颔首仿佛是在安慰她不必担心的意思。

    而后他便收回目光朝着仓库大门走去。

    卷帘门半开楼问津弯腰从下方钻了进去。

    扑面一股浓重的机油的气息返潮的水泥地面散布着各种轴承与零件。

    楼问津抬眼往仓库最里面望去梁廷昭嘴里塞着抹布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一张油毡布上。

    旁边的凳子上蜷坐着沈惟彰。

    再不是那样风度翩翩的酒店大亨两颊

    凹陷胡子拉碴抬头时眉眼乌沉没有半点生气。

    他双臂搭在膝盖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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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拿着一支仿佛是勃朗宁的小口径手-枪。

    楼问津瞧了瞧那支手-枪神情仍是淡定“沈惟彰我已经依照约定……”

    沈惟彰抬头而后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手枪。

    砰!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站在父亲打下的地基上一步一步成就了庇城沈家的辉煌事业。

    而今债台高筑父亲瘫痪事业一败涂地。

    还有什么可回旋的余地?

    他不是来谈判的。

    他只想要楼问津拿命来偿。

    门口警察鱼贯而入几支枪-口对准沈惟彰:“把枪放下!”

    沈惟彰恍若未闻只将枪-口对准已然倒地的楼问津再次扣动扳机。

    砰!

    周宣手中的瓦-尔-特P99半自动手-枪子弹先一步出膛直接击中了沈惟彰的右肩。

    他身形一歪手-枪也自手中滑落。

    仓库里接连两声枪响震碎夜晚惊得梁稚心脏一停。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冲过去突破了身旁警员的阻拦飞快地跑进了仓库。

    她一眼看见仰躺在地上的楼问津大股鲜血正从肩锁区喷薄而出染透了身上的白色衬衫。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嘶喊:“……快打999!”

    身体也仿佛不由自己控制径直向着楼问津跑去。

    周宣伸臂猛地将她一搂“梁小姐

    梁稚动作一停。

    一旁的警员拨通了急救电话请医院派遣救护车过来。

    梁稚也便暂时放弃了挣扎。

    周宣见她冷静了一些把手松开“……你你过去看看吧别碰他就是。”

    梁稚跌撞走过去“噗通”跪倒在楼问津身旁。

    她手伸出去却不敢去碰他分毫只颤抖地悬在半空“楼……楼问津……”

    楼问津把头偏了过来望住她他想要开口却觉发声十分艰难便只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这种时候他竟还能笑得出来。

    /

    在等待救护车赶到的时间里沈惟慈简单做了伤口包裹和止血处理。

    随后救护车抵达两名伤员并梁稚和沈惟慈两名家属一同登上救护车去往医院。

    医院紧急安排两台手术取出子弹清创与

    修复之后,送回病房。

    梁稚把病房蓝色的窗帘拉满,坐回到床边,碰了碰昏睡的楼问津尚在输液的手背,很有些凉,于是拉开被子仔细的掖了掖,避免碰及针头。

    古叔来了一趟,要同她换班,她不让,古叔也就只能由她了。

    梁廷昭去了一趟警局做笔录,而后便回了梁宅。因连日惶惶不定,今天又受惊吓,精神不济,已经睡过去了,说等明天白天,父女再碰头详谈。

    过度的精神紧绷过后,只剩脱力的疲乏。

    仓库里,那摊自他伤口流出的鲜血,仿佛还在她眼前。

    只是回想,都觉得心有余悸——恐怕上天是在惩罚她不知珍惜机会,上次他与死亡擦身而过,她就应当对他和盘托出。

    她无法想象,倘若那子弹再偏两分,她要怎么办……

    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从见他第一面时就喜欢他了。

    梁稚把头埋下去,深深吸气。

    之所以不叫旁人陪护,正是因为,她要守着楼问津醒来,第一时间告诉他。

    管他会做何反应,管他们究竟有没有将来。

    /

    半夜的病房极为安静。

    楼问津睁眼,听见细微的滴答声响,似乎是运作中的心率监控仪。

    脚有些麻,他试着抬了一下,似有什么压迫其上,偏头往脚头看去,才发现是梁稚趴在了那里。

    旁边就有陪护床,也不知她为什么要局促在这一处。

    楼问津犹豫是否要将她叫醒,想了想还是作罢。

    大约术中的麻醉已经彻底失效,此刻左侧肩锁处传来极为清晰的痛感,一阵过后,松缓一些,又再度袭来。

    奇怪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能因为伏在脚边的那个人。她手臂隔着被单搭在了他的脚上,那压出来的麻木感,也叫他不舍放弃。

    过去这十天,他一人待在狮城那并未退租的公寓里,过着温书、睡觉,离群索居的生活,从来没有想过,此生还有机会与她见面。

    两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大约上天还没那样急着要收走他这条命。

    留着他,总要他亲眼见证——她看见他中弹,害怕得六神无主;他扯出一个微笑之后,她陡然哭得不能自抑;此刻,又愿意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大抵在她心里,他终究不是毫无分量。

    一想到这一点,他竟又不知死活地期待了起来。

    实在疲惫,这清醒没有维持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

    清晨六点

    ,古叔再度来到病房。

    梁稚趴着睡了两个小时,浑身酸痛,但还是不肯撤离。

    古叔劝她:“楼问津多半还要一会儿再醒,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吃完早餐再过来,岂不是刚好?我替你守在这里,他一醒,我就给你打电话。过来也不过十五分钟,耽误不了什么事。”

    别的没什么,只是昨晚没有洗澡,自己这微微泛酸的衣服,确实必须换了。

    梁稚答应下来,临走前一再嘱咐古叔,一定要记得给她打电话。

    梁稚走了没多久,梁廷昭从另一端的走廊走了过来,推门进了病房。

    古叔立在一旁,“头家……”

    “你把他叫醒吧。”

    古叔犹豫一瞬,伸手,轻轻推了推楼问津的肩膀。

    楼问津倏然睁眼,目光缓慢聚焦,等瞧见站在门口的梁廷昭,立时凝住了神情。

    古叔适时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梁廷昭看着病床上神情冰冷的年轻人,嗫嚅许久,才将这话问出口:“……你是不是,本不姓楼?”

    “看来你终于猜到了。楼是我外祖母的姓。至于我父亲——”

    楼问津盯住他,目光如雪刃锋利:“他姓戚。”

    梁廷昭瞳孔一张,脚底发软,几乎立即要跌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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