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从梦境之中苏醒过来一样,我回归到了正常的空间。
也不能说是完全回归,现在的我还有部分意识留在人道司秘密据点那边,只是意识的重心转移到了罗山办事处。
而且我还得稍微分点心去关注仍然在据点那边陪伴少女陆禅行动的“萤火虫”。那边的“萤火虫”大部分行动其实都可以由预设指令进行,只是在细节部分还需要实时调整。
听说海豚可以让左右脑交替睡眠,现在的我说不定就像是海豚一样,一半的意识在现实世界,另外一半的意识则驻足在那宛如噩梦的场景之中。
是的,梦……尽管我仍然不认为人道司秘密据点是梦境,却必须承认那里具有梦境的色彩。而其中的理由,经过“抵抗重启之力”一事之后,我也算是靠着感觉多少摸索出来了。
我在罗山办事处的沙发上起身,摸着自己的额头。一个推测从我的脑海中诞生,我愈发相信这就是正确答案。
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那里是依托于神印碎片而存在的空间。
虽然那里毫无疑问是现实,但是对于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写世界的神印、以及拥有神印之人来说,即使是货真价实的现实世界,恐怕也和梦幻泡影没什么差别。
银面具博士可以靠着从神印碎片之中挖掘出来的力量——“重启之力”把那处独立现实空间的一切事象都重头来过,因此对他来说,那处独立现实空间就是梦境;而同样身为神印碎片持有者的我,虽说无法像是银面具博士那样乱来,却可以说是与他站在同一立场。
因此对我来说,那里也是梦境。重启之力无法像是重置梦境一样把我这个“真实人物”重置,理论上能够杜绝外来入侵者的“防火墙”对我亦是形同虚设。
我可以凭借自己扭曲的认知在据点内部像是开挂一样肆意妄为地行事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明白虚境的“被选中者”们所谓的“神印碎片之力”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显然也开始受到了神印碎片的某些常驻特性的帮助。
而在那个“现实梦境”之中,还存在着我和银面具博士以外的,具有“真实属性”的人物。
那就是辰龙和少女陆禅。
并不是说那些研究员和卫兵,还有猎魔人就不是真实人物了,只是对于银面具博士的重启之力来说,能够被随意影响的他们都与虚构无异。而辰龙和少女陆禅则截然不同,他们都呈现出了意识不受重启之力影响的特性。
如果说辰龙是因为被列入了银面具博士的白名单,那么少女陆禅又要如何解释呢?
她非但意识不受重启之力影响,本身也是只有把那片独立现实空间视为梦境才可以诞生的“梦之化身”。
对此,我暂时只能找出这么两种可能性:其一,尽管她并非神印碎片持有者,却可能以某种形式与神印碎片产生了关联性,这才具备了如此特殊的属性;
其二,她其实是银面具博士那边的人,是安插到实验体群体之中负责内部监视的奸细,因此银面具博士当然会将其列入白名单,也可以为她编造“梦境里的身份设定”,至于“梦之化身”之类的说法从头到尾都是她在欺骗我。
到底会是哪边呢?
见我在“苏醒”之后迟迟没有说话,祝拾等待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忍不住,关心地询问:“庄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那边的身体被杀害了吗?”陆游巡也发出了声音。
麻早一言不发地抓住了我的袖管。
和少女陆禅说话多了,再次见到陆游巡的面孔和声音,我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不,一切都很顺利。”
思考片刻后,我把发生在那边的事情大致上告诉给了三人。
其中自然是剪除了很多不方便对着陆游巡说的事情,主要是与神印碎片相关的信息,不过“银面具博士拥有能够重启据点的神秘黑色玉石”这一点我姑且还是说了出来。
与少女陆禅相关的情报我一开始想着是不是也最好瞒着陆游巡,细想之后又觉得没有非得瞒着不说的必要。而且上次也对他们开了个头,不给出后续不好收场。便都和盘托出,想要听听他们的感想。
“我的‘梦想’变成了少女姿态的化身?她是这么说的?哼……无法自圆其说也要有个限度!”陆游巡少见地流露出了嗤之以鼻的态度,“我又不是大无常,也不是大无常的后裔,怎么可能会有‘化身’?而且还是个少女……真是胡说八道。
“庄成,你没必要把它的话语放在心上。那肯定是个模仿我过去的言行举止,满口谎言的似人非人之物。”
这可真不像是素来说话留三分的他会使用的口吻。我和祝拾面面相觑。对方这个反应倒是有些印证了少女陆禅的话语——对于陆游巡来说,少女陆禅是应被忌讳的存在,象征着不堪回首的地狱记忆,因此他在无意识里百般拒绝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见我们神态奇怪,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便补充了一句话:“……我只是担心对人道司的作战会出现意外而已。你们知道的,我很重视这次行动的成败……真的没别的意思。”
祝拾同情似的转移了话题:“庄成,你找到了哥哥是好事,可是把那边的独立现实空间摧毁真的没问题吗?”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独立现实空间固然是困住那里所有猎魔人的牢笼,但是直接将其摧毁的话,里面的人们会不会全部掉落到虚空之中?”她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这却是我没有思考过的。
不过,我之所以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是因为我心里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她担心的事情估计是不会发生的。虽然无法拿出物质证据证明自己的想法,但是那边的独立现实空间应该处于距离现实世界很近的“地方”,因此我才可以在现实世界感受到位于那边的神印碎片。
而且当我从那边“破碎虚空”被迫登出之后,也并未感受到自己有掉落到所谓的虚空之中,而是直接被遣返回了现实世界。
所以,他们也应该会回归到原本所在的地方,也即是人道司旧据点。
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陆游巡则点头道:“那样就好。在你摧毁那边的空间之后,罗山这边会由神枪带队向回归现实的人道司势力发起进攻,定然不会出现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只可惜被困在其中的猎魔人们……”祝拾叹息。
至于对于那些从事黑暗科学实验的研究员,祝拾先前听我叙述时的态度也和少女陆禅相同,没必要杀死的话就留下来,如有必要格杀勿论。
说不定祝拾也有着成为英雄的精神力——我产生了这种念头。
然后,我再次看向了陆游巡。
超凡主义最终要描绘的,是把凡人当成资源耗材的世界。
而他所期望的,便是那样的世界。
我到底应该如何看待这个陆禅呢?他过去有意识误导我对于超凡主义的印象,而且信奉那种邪恶主义的他对我来说也不是很有吸引力。我这个人虽说自诩恶徒,却还是想要和普遍意义上的好人做朋友的,因此和他这种超凡主义者注定合不来。如此想来,过去的我之所以会无法与他拉近距离,或许也是因为我无意识里在这个层面上拒绝了他吧。
而少女陆禅则请求我帮忙把“英雄的梦想”归还给他,这个过程会在精神层面上杀死现在的陆游巡。就结果上来说,这个世界上会少掉一个邪恶的超凡主义者,多出一个努力为社会做出贡献的梦想家,似乎百利而无一害。可我对于这个选择颇有些抵触。
不管怎么说,过去那个想要成为英雄的陆禅在我看来都是个陌生人,而眼前这个陆游巡才是对我释放过善意的熟人。他对于我做过的误导换个角度来看也是大多数人都会做的,对于自己所处立场的粉饰,就好像没有人会在分享自己喜欢的食物时特地往差劲处说;而少女陆禅之所以要采取那种说法,也未尝不是想要降低我对于陆游巡的印象。
“陆禅,你想要成为英雄吗?”我问。
陆游巡诧异发问:“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难道是那个怪异之物对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他先是看了我半晌,又低头思考,然后缓缓地说:“英雄吗,英雄啊……那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东西吧?
“……过去的我确实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天真,有一段时间也真心相信过那种东西,但是……就算努力去成为英雄,拯救了再多的人,到头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英雄会拯救绝望的人们……但是当英雄绝望的时候,谁又会来拯救英雄呢?”
祝拾若有所思地说:“你是指……”
“不,你误会了。过去的我可没有厉害到足以自称英雄的水平。”陆游巡摆摆手。
“没有那回事。”祝拾淡淡地说,“我曾经非常尊敬你。”
陆游巡就像是听不见那句话一样,任由言语在空气中迷路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