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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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梨攥着被子的五指又收拢了些,莫名想起昨夜沉浮之间,她贴在他颈侧不自禁道出的某些荒唐话。

    她咬了下唇,微上移些视线。

    面前人眼也不眨看着她,嘴角眉梢都带着粲然笑意,甚至有几分轻快。

    黎梨被他看得耳朵尖都在发烫,正支吾时忽地看见他轻偏了下头,少年的注视里似乎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黎梨一怔,而后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又在捉弄她!

    她心火冒起,咬牙挤出话来:“反,正,不,成,亲!”

    “我与云家八字不合,命中犯冲,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何能成亲?”

    黎梨端起郡主的架子,抬起下巴睥睨道:“姨母说过,贞洁不在罗裙之下,所以我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任。”

    “此事就当作从未发生过吧,往后我们一切照常即可。”

    ——当作从未发生过。

    ——一切照常。

    云谏将她的一字一句都嚼碎了,唇角的弧度逐渐敛下。

    她倒是看得开。

    发生这样的事,他担心她害怕伤神,只恨不得自己的表态能再坚定些,好叫她放心。

    原来又是可笑的自作多情。

    说不清是相争惯了,还是可笑到头的回击,云谏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你说照常就照常了?”

    他冷笑着说:“你们天家贵女可以风流无度,自然无需我负责。但我们云家家规甚严,子孙后嗣绝不二色,所以——”

    “既有昨夜之事,我已经无法再娶旁人了,不管你怎么说,都必须对我负责!这亲一定要结!”

    黎梨听见这番迂腐理论,简直难以置信:“你……你竟是这样的老古板?”

    她忽地想起什么,急急坐直了身:“少胡说八道了,什么不二色?你那堂叔鳏居之后不是娶了续弦吗?”

    云谏面色不改:“他是他,我是我,我发过毒誓,违反家规就天打雷劈。”

    “无理取闹!你自己发的毒誓,何故非要赔上我?”

    黎梨直接给气笑了:“我就不嫁!我且等着看你日后还要不要娶妻生子,届时洞房花烛会不会招惹毒誓应验!”

    云谏话语止住,小郡主倨傲地仰着脸,神情里明晃晃写着:想娶我?做梦!你还是被雷劈去吧!

    云谏一时语噎,望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晌无语。

    但凡她有些活跃的小心思,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睛里总会荡漾起粼粼波光,轻易就能叫人心跳乱掉几拍,这样的姑娘,谁能想到她开口就能把人气死呢?

    黎梨拿定了他对她无可奈何,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凑上前笑道:“云二公子,我劝你还是想开些吧……”

    云谏看了她一会儿,不紧不慢扯出个笑来:“……呵。”

    黎梨脸上神色一顿,蓦地想起昨日在揽星楼走廊里的乐伶之争,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云谏果然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原本我怜惜你酒后无知,不忍坏你名节,想着我们私下处理即可。”

    “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在黎梨警觉起来的目光中,他懒洋洋靠上床框,俨然又成了个无赖:“既然你不愿意对我负责,那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圣上哭诉昨夜之事了。”

    “圣上仁慈,又清楚我云家家规,若他知晓我被你占尽了便宜,定会为我做主赐婚的,到时候你不嫁也得嫁……”

    “你敢!”

    听闻要闹到圣上跟前去,黎梨像只被踩中尾巴的小猫,瞬间炸了毛:

    “我警告你,若你敢将此事告诉舅舅,那我,那我……”

    她“我”了半天,心一横:“我就同他说是你强迫于我的!到时候别说赐婚了,你小心点保住自己脑袋吧!”

    云谏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我强迫于你?”

    他目光往黎梨身上一扫,后者戒备地拢紧了被子。

    云谏不屑地嗤了一声,撇过了头,隐在乌发下的耳朵却有些发红。

    “昨夜我半点力都不敢用,你自己回去看看,你身上能有几处痕迹?相比之下……”

    他侧过身来,几道细利的指甲挠痕横贯了他的背,再回正身时,胸腹上的抓痕也历历在目。

    “你瞧瞧我这身伤!圣上明察秋毫,一眼就能分辨清楚,到底是谁用了强!”

    黎梨:……用强的竟是我自己?

    竟然有些哑口无言。

    “好哇,你……”

    姨母说的真是没错,情场老手才好相与,反倒这些贞洁烈男最为难缠!

    还未成亲呢,这人已经敢威胁她了,若是真成了亲,岂不是要受他拿捏?

    黎梨气到最后莫名委屈了起来:

    “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谏被骂得莫名其妙,眉心一蹙却想起了她那不靠谱的父亲。

    黎相政绩卓然,但私德实在不好,他见异思迁、偏心妾室,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自锦嘉长公主离世后,黎梨多看一眼她父亲都嫌脏,干脆搬去与姨母安煦长公主同住。

    ……她自幼看着父亲行举龌龊,排斥成亲也正常。

    那边的少女半低着脸,几乎要把自己全埋进被子里,云谏缄默良久,终究是退了一步。

    他伸手到榻下的衣物里摸索,片刻后掏出块质感厚沉的脂白玉佩,一声不吭将它塞进了黎梨手里。

    那块玉佩离身已久,却天然带着宜人的温润,突然塞入手中也不觉得冰凉,显然并非凡品。

    黎梨懵然低头看了看,指腹抚过那个绘纹刻镂的“云”字,问道:“这是什么?”

    “我家藏库的信物。”

    云谏随着她指尖的动作瞟了眼:“我父亲常年在营,兄长一心向道,母亲离世后这信物便由我拿着。”

    “云家历年的战功奖赏、私产资财都在藏库里,你拿着信物,通行无阻,可以随时……”

    黎梨逐渐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就要将它扔回去:“我不要!”

    然而云谏动作更快,立即将她的手与玉佩一并握进了自己掌心。

    黎梨手里的玉佩宛若烫手山芋,偏偏自己的手还被人紧紧握住,想扔也扔不了,她连挣几下都挣不开,急得脸都红了:“我说了我不……”

    “你不是叫我慎重?”云谏打断道。

    “那你这样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我,难道就算得上慎重吗?”

    黎梨的动作顿住。

    云谏五指修长,匀称的骨节带着长年握剑的力量感,与昨夜的肆意不同,眼下只是老老实实地将她的手握着。

    “我也不是很差劲的人。”少年嗓音有些闷。

    “你就不能……考虑一下?”

    黎梨的眸光微微晃了晃。

    这么多年来,她与云谏见面就能吵,他没皮没脸又诡计多端,向来不怕她的刁难,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服软低头。

    云谏见她不挣扎了,便松了手,将那玉佩的络子缠上她的腕。

    “我耐心很好,可以等你慢慢考虑,但我担心你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这玉佩代表的云家藏库是我娶亲的红聘,我将它给你,是希望你明白我的认真……”

    “你记着我的认真,再考虑得仔细一些,可好?”

    言毕满室皆静,二人心绪百转千回,牵着那枚玉佩相顾不语。

    直到窗外又有几声雀鸟鸣啼,清清脆脆的声音打破这阵沉寂氛围。

    黎梨说不清是何想法,在云谏的注视下,慢吞吞拢起了指尖。

    她将那枚脂白玉佩握进掌心,“嗯”了声,当作答应了。

    云谏心头的沉压骤然轻了几分,朝她灿然一笑。

    小郡主权当看不见,只隔着被子踢了踢他,小声掀过这章话篇:“你把我的衣裳递给我。”

    二人背对着穿好衣物,黎梨转过身时,云谏已经将痕迹斑驳的床单扔入铜盆里烧了。

    一同被火舌埋没的还有她的帏帽。

    黎梨蹙眉望着那火盆。

    云谏解释道:“昨夜有雨,帏帽近窗,已经脏湿不能用了。”

    “这样啊……”

    黎梨低下头,苦恼地抻着身上的交襟襦衫,上面几道被人揉乱的褶皱分外明显。

    云谏:……

    他轻咳了声,佯装无事地移开视线,递上在街口一并买的骑马披用的薄帔:“你先用着这个?”

    “算了。”

    黎梨信手推开:“这是男子用的,我披着也不合身。”

    “没关系,距离街口也就几步路,我们快些上山回行宫就是。”

    云谏点点头,带她绕过层层叠叠的纱帘屏风,二人走出这栋灯红酒绿的木楼。

    乍见敞亮日光,黎梨忍不住眯了眯眼,眼睛尚未看清,耳旁便传来街坊小贩们的笑语。

    “不愧是云承国师,神机妙算,昨日祭典一结束,便下了好大一场雨……我田里的庄稼总算有救了!”

    “可不就是!这次祈雨祭典诚意十足,万盼天上的薰风仙童与瑶水仙女不要再闹矛盾了,若是再来三月大旱,我们凡人百姓哪里遭得住……”

    黎梨逐渐适应了外头阳光,稍稍眨眼就看见了崭新的街景。

    湛蓝清澈的天幕下,街市乌瓦一扫尘埃,高挑房梁木柱被雨水冲刷得棕亮,灰白石砖也露出原本的亚青色泽来,甚至砖缝间也新生了好几簇草芽,处处都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好气象。

    黎梨瞧着这番奇景,听着百姓们犹在夸云承“次次都料事如神”,难得沉默一息。

    正想叫云谏早些回去,却忽然有一道箍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还未来得及惊讶,云谏便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将她结实挡住。

    黎梨懵然抬起眼,只看见少年劲瘦的背影,被他随意束起的辫子碎发撩了撩脸颊。

    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远远朝这边招呼道:“云二?”

    云谏应了声:“三皇子。”

    黎梨闻声挑了挑眉,萧煜珏?怎么又遇上他了?

    似是回应,另一道男子嗓音随之传来:“云二公子!竟然在这儿碰到你了,真是好巧!”

    这声音也有些熟悉。

    黎梨揪住云谏袖边,悄悄探头想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