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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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梨打起精神,顺着他的手望去一眼,想起萧煜珏那潲水鸡的模样,并不在意:“啊,这个啊……”

    “不打紧,我已经出过气了。”

    云谏听着就知道有事,将她身子扳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你好啰嗦。”

    黎梨被他摆弄了一夜,已经有脾气了,直接拍开他的手。

    “该做的你不做,不该做的你问一堆。”

    云谏有些噎住:“我是担心你。”

    黎梨:“我也担心你了,你是不是不行?”

    “……”云谏顿了顿,冷静道,“别拿话激我,这招不管用。”

    黎梨也不为所动:“没激你,不行你就出去,少在我跟前碍眼。”

    说完她就转回身,闷头栽进被子堆里,再不看他一眼。

    横竖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

    萧煜珏是圣上中宫嫡出的长子,这事闹破了天也就是个袖子文章,能有什么惩罚落到皇子头上去?

    即使将此事告诉云谏,他又能做什么?说不定只会白白惹得一身骚。

    黎梨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在大殿内被那人扒下袖子的凉意似乎还黏在皮肤上,心中又觉憋闷几分。

    身后一声“好”字适时传来。

    她起先还懵了会儿,好什么?然后就听见了窣窣的穿衣动静,云谏整理好衣裳,直接抬步往外走。

    ……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黎梨一愣,掀被坐起,果然看到少年毫不留情的背影。

    “云谏。”她下意识喊了声。

    云谏停住脚步回头看,梁上垂落的帘纱遮住他的小半张脸,重叠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情,但显然在等她说话。

    黎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分明是她赶人的,他真的听了,真的走得干脆,她为何觉得不痛快?

    有什么好不痛快的,他们三天两头吵架的关系,难不成真指望他做做样子,多关心两句吗?

    黎梨扁扁嘴,只闷闷不乐“哼”了声,又倒回床,是真的不看他了。

    云谏静静看了她少许,推门出去,碰巧迎面遇上院里的侍从。

    青琼忙活一通,总算备好了解酒汤药,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留了自家郡主与外男独处。

    她领着人,脚步快得似抹油,在廊外远远看见云谏出了房,瞧着衣冠无异,才稍松一口气。

    她匆匆行了礼想经过,却被云谏叫住了。

    “你们院里,今夜是谁陪她去参加宴席的?”

    青琼不知缘由,迟疑答道:“是紫瑶……还未回来呢,许是玉堂殿有事留下了。”

    云谏“嗯”了声,侧眼看着沉黑的房门洞口,到底有些无奈。

    无所谓,她不说,他可以问别人。

    云谏转身向玉堂殿,没两步又驻足,给青琼丢了个细白瓷瓶。

    “让她每夜吃一粒。”

    “清梦的。”

    *

    黎梨往后数日都过得称心如意。

    祭奠祈福已经结束,小雨连绵,农桑有补,世家子女们也用不着再吃斋净宿,都从行宫搬了回家。

    黎梨也回到姨母的公主府,到底是住惯的地方叫人舒服,加之得了那清梦的药,总算可以睡个好觉,连着几日下来,小脸都养得净透红润了不少。

    但她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紫瑶与青琼在一个凌晨摇醒了她,黎梨睡眼惺忪,只瞧见满屋子的灯烛,东方天际仍然昏暗,她稀里糊涂被架起梳洗更衣,待她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马车上了。

    黎梨看着车窗外往后退去的京城楼幢,双目空空:“……这是?”

    “郡主你忘了么,休沐过了,今日得回学府了!”

    黎梨晴天霹雳:可她才休了几天啊!

    小郡主顿时蔫了,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车窗边上,紫瑶不放心地嘱咐道:“刘掌教三朝太傅,规矩最严,素来不喜世家豪奢作派。”

    “届时我与青琼等人不能随你住在舍馆,郡主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定要及时差个小书童来外院找我们才是……”

    她事无巨细样样说了一遍,听得青琼都打起了盹,黎梨恨不得立即伤病一场,能回公主府再享几日福。

    她仔细看着车窗外,琢磨着此刻跳窗会不会疼,但是看着看着目光就凝实了起来。

    “停车。”

    上学府的山道,除了公主府这架轩敞马车,还有一架颇低调的车驾停在路边。

    前几日多雨,山道泥淖未干,那架马车半边轱辘陷入了泥水里,两位车夫正赶着马儿蹬路,瞧起来至少得费一番工夫。

    有道颀长人影立在一旁等着。

    黎梨静视那人片刻,放下帘子道:“请他上车吧。”

    紫瑶等人出去不多时,马车略微一沉,就有人弯腰跨进了车厢:“多谢这位……”

    他一抬头看清车厢里的人,笑容就僵了,道谢的话语也卡在半空,局促得好像下一刻就想转身跳下车。

    黎梨微微笑了笑:“沈探花,坐吧。”

    沈弈应了刘掌教的约,需在学府待上一段时间,没料想马车会卡在上山半途,更没想到过路要捎上他一程的好心人会是黎梨。

    初次见面不算得体,再见总有些尴尬。

    只是见黎梨面色从容,他也不好再扭捏,便挑了她对面坐下。

    “实在是多谢郡主出手相助。”

    隔了几日被他发现身份,倒也不算奇怪,黎梨随意点点头,认真打量起对方那张清秀文气的书生脸。

    云谏怎么会觉得这书生比他好看呢?分明——

    等等,这时候想起他做什么?

    黎梨清瘟似的,连忙晃了晃脑袋。

    对面的沈弈本就警惕着,乍然见她动作变大,即时惊弓之鸟般靠上了车厢,紧紧捂住自己的领口。

    黎梨:。

    她嘴角微抽了下,她若真想看些什么,犯得着看他?

    她可见过更好的!那人自幼习武,身上处处都——

    等等!

    这时候又想起他做什么!

    黎梨受不了这种诡异感觉了,直截了当打破了沉默:“沈探花,你不必害怕,先前我确实是想让你解开些扣子来着。”

    “但那只是为了你颈间的链子。”

    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轻声问:“朝珠……”

    “我的朝珠是在你那儿吗?”

    *

    七年前胡虏全军来犯,大弘西北城防摇摇欲坠,连月战事之下,最先告急的便是军饷。

    彼时圣上应机立断,掏空国库购粮西送,京城的世家豪族们也毫不惜力,各自筹了民粮往西北前线送去。

    那一年黎梨刚满十岁,看着大人们终日面色沉重,她也隐约明白了些战争的意味。

    大概是令人焦虑、惶恐、不安的。

    当时锦嘉长公主尚在,公主府自然也筹了粮,眼瞧着父兄奔走,年幼的黎梨也想帮一些忙。

    但她人小力轻,没有人会真正需要她,于是想了又想,她裁下了自己的朝服冠珠。

    郡主朝服,曾在宗继龙脉之下受天家颁礼,自有宗室尊荣气度,顶冠的朝珠不仅仅象征着皇亲身份,更蕴含着王朝祖上对子孙后裔的祝福。

    她想将这份祝福送给西北边关。

    这大概是十岁的黎梨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她亲自绞了彩丝金线,搓了细绳,串起朝珠,然后把它塞进一袋装满干饼的民粮里,万盼着它会跨过遥遥河山,去到西北将士们的手上。

    至于因为私自裁剪朝服冠珠,此举太过不敬出格,她又如何领了好一顿罚,那就是后话了……

    “那日在亭子外,我看到你颈间似乎挂着几枚圆珠。”

    黎梨耐心道:“我幼时娇纵挑剔,圣上为我选的朝珠材质十分特殊,夜间浮光细闪,你颈间珠串的光泽,实在有些相似……”

    若没记错的话,这位探花郎故籍在苍梧,正是西北边关的五城之一,说不定那朝珠装在干饼袋子里,兜兜转转去到他的手上……

    “那珠串,竟然出自郡主之手!”

    沈弈听着,大惊之下腾地立起,险些“哐”地撞上车厢顶。

    黎梨连忙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高兴道:“真在你这儿?”

    “不不不,当然不是。”沈弈神色激动,却连连摆手。

    眼见着黎梨不解,他稍一犹豫还是背过身松了领子,将颈上的珠串解下,递给她细看。

    黎梨认真端详着,听他说起由来。

    当年那场戍边战役拉锯极久,在最紧要的关头,京城援赠的军资到了。

    久战消耗极大,大批量的军饷援助无异于一块镇山之石,结结实实地填满了将士们的心窝,一时之间大弘军队士气大振,屡战屡胜,接连夺回失城。

    最后一座城池便是苍梧,鏖战七日后,一支先锋小队趁夜从侧边破了胡虏的死守,为大弘军队打开了苍梧的城门。

    有位小将士挺身伫立在城墙之上,一身银盔沾沙带血,看不清模样,但手上绕着一串金线玄珠,连发箭矢射穿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