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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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梁韫梦见了一条蛇,一条白蛇。

    它挂在窗外玉兰树枝头,往窗寮探进来,梁韫在梦里半点不胆怯,觉得那小蛇在夜幕下莹莹泛着亮光,好像一条玉带。

    她上前用手托住了那条白蛇,白蛇缠绕而上,自双肩向下游走,忽而变成庞然巨蟒,转眼就将她紧紧缠在银鳞之间。

    梁韫感到喘不上气,浑身火烧般滚烫,她抱着巨蟒的身体,想窃取它身上寒意。

    于是他们时而滚在草地,时而侧卧在罗汉榻,她看见巨蟒尾尖勾着一枚白玉指环,是怀溪的那一枚,只是现在带在仇彦青的手上……

    梁韫猛然惊醒,屋里亮堂堂泼进一汪明月,将她汗涔涔的面容照亮。

    这无疑是一场春.梦,梁韫抓紧被褥,又是一身冷汗。

    翌日梁韫起得晚了些,发髻微乱,眼下浮肿,坐在妆奁前昏昏沉沉,可见心力交瘁。

    柏姑姑不明缘由,心疼地替她篦头发,嘱咐她不要为不相干的人不顾身体,又在屋里熏上提神醒脑的冰片,免得到太太屋里请安时一脸困倦。

    梁韫梳洗打扮妥当,进内室给仇怀溪的灵位上香,听门外有说话声,便供好香火走了出去,只见到仇彦青垂手站在门边,眼下一道浅淡的血痂,静候着她。

    那血痕破了他白玉无瑕的面容,到底是自己的责任,梁韫软下声来,“怎么了?”

    仇彦青期冀道:“一起去见娘吧,我去认个错。”

    原来是为了昨日的擅作主张。

    屋里荷珠不知此大少爷非彼大少爷,捂嘴偷着乐,小声对柏姑姑说道:“您瞧,大少爷真是一刻离不开咱们少奶奶。”

    柏姑姑听得不是滋味,收拾了梁韫穿过的衣裳走出去,荷珠以为要留门里他们两个人说话,连忙布置好早膳走了,还不忘喊上大少爷身边的小厮东霖。

    “嗳!还不跟我走?你是新来咱们述香居的吧?往后跟着姐姐我,罩子放亮点,处事机灵一点,保管你讨不完的赏赐。”

    东霖原就是仇家的小厮,在陆夫人院里做杂活,因为手脚麻利才被破例提拔,并不知仇彦青真实身份,这些日子正是升职干劲最粗的时候,当下就认了荷珠这个“姐姐”。

    “荷珠姐姐,我叫东霖。”

    “我晓得,瞧你笑得那个傻样,你多大了?”

    “十六。”

    “那我还真是你姐姐。”

    梁韫在屋里听他们走远,就亲自请了仇彦青进来吃早膳,仇彦青早上用过米粥和小菜,他们都住在述香居,吃得也大同小异,但他装作没吃,跟着梁韫又喝了一碗青菜肉糜粥。

    用完早膳二人一道往陆夫人的望春居去请安,仇彦青向陆夫人认了错,陆夫人比梁韫反应还大些,但也很快谅解了他。

    亲生的儿子,又只剩一株独苗,就是把天捅个窟窿,她也得替他补上。何况现在陆夫人更在意仇彦青眼下划痕,“嘶,脸凑过来我瞧瞧,好长一道伤,这是怎么弄的?”

    仇彦青在陆夫人身前单膝跪下,挺括的袍裾展开在冰冷的石砖,他任凭陆夫人的长指甲在脸畔比比划划,长睫微垂,像极了没有生息的精致瓷人。

    梁韫知道陆夫人要问,但也心安,仇彦青定会找个理由搪塞。

    果然他只说是不知道,一觉起来就有了,大抵是睡梦里抓的。这样模棱两可的答复反而很真,如此陆夫人也没有追问那抓痕既是自己抓的,为何横着,而并非竖着。

    陆夫人最后又叮嘱:“昭哥儿的事倒也罢了,做错事是不可避免的,本就但这风险,这点接你回来之前我就知道。我只怕类似的事情多了叫他们疑心你,下回别这么莽撞,仇家没有亲兄弟,你的庶弟将来也不会拿你当亲哥哥。”

    这话陆夫人是托着他的脸孔温声说的,说罢脸色微变,大抵是觉察了这句话暗含的不公。

    仇家没有亲兄弟,怕是再没有谁比仇彦青感触更深了。他是陆夫人的亲儿子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仇昭仇放两个姨娘生的庶子。

    梁韫觑觑仇彦青,他仍做得柔顺妥帖,生怕遭人白眼似的,就连如此伤人的话听在耳朵里都没有表情。天可怜见,梁韫自顾不暇都难免心疼起他。

    临出门陆夫人清了清嗓,暗示梁韫替她稍作解释,找补几句。

    梁韫颔首跟出去,快走了几步才跟得上他,“彦青,你别多想,娘是就事论事,没有说你的意思。”

    仇彦青走在前边,莞尔笑道:“我晓得。”

    梁韫又道:“娘说的是嫡庶之分,你是仇家嫡子,和你哥哥自然是亲兄弟。”

    “多谢嫂嫂宽慰。”

    坏了,三两句还哄不好。梁韫感觉得到他心里不大畅快,这是人之常情,换做自己听到亲娘说出这样一句话,也会感到难过。

    “你往哪去?”梁韫见他上游廊往春棠院走,只得一路跟了过去,身后柏姑姑和一众仆役小跑着跟随,奈何仇彦青身高腿长,此刻忘了自己“病秧子”的身份,健步如飞地一迳走远。

    梁韫预感不妙,转身对柏姑姑道:“姑姑你带他们先回去,我跟上去看看。”

    “少奶奶不用我跟着?”柏姑姑有些担忧。梁韫摇头,若跟着人,她还怎么好意思好言安慰仇彦青,又怎么取得他的信任。

    她跟着仇彦青穿出了春棠院,走到了那太湖石林立的无人之地,仇彦青兀的站住脚步,梁韫也跟着站定。

    “彦——”她正要张口,却见他转过身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仇彦青欠身藏进了太湖石下,“嘘,我看到了三叔。”

    那又如何?仇仕杰眼下住在望园,在春棠院见到他也该上前打个招呼。

    不等梁韫问出口,仇彦青就将她一把拉过,刹那间苏合香气息扑鼻,他五指抓紧她纤瘦的手腕,指环冰冷硌着她的腕骨,说不上是冷还是热,是柔还是钢,像极了昨夜梦中的触感。

    出神之际只听他说道:“我看到三叔和李红香在一起。”

    梁韫愕然扭脸看向那个方向,只见不远处的八角亭中的确有一对难舍难分的人影,女子斜倚在男人身前,打着扇子似在闲说温存。

    那男女不正是仇仕杰和李红香?

    仇仕杰还是有些在意场合,因而将李红香推了开,点点她鼻尖,“你就不怕来个人将你我给撞破了?”

    李红香浑不在乎,“花信未至,春棠院哪里会有人来?这地方最偏僻,我总来这儿自己待着吊嗓,从没遇见过人。”

    如此仇仕杰安心地搂过李红香,“吊嗓?吊一个我听听。”

    李红香咯咯笑起来,“讨厌,我可不是你外头的粉头妓子。”

    太湖石后,梁韫面红耳赤,藏身之处实在窄小,二人肩膀挨着肩膀,不好出声更不好挪动。撞破三叔与李红香苟且无疑是桩丑事,但以梁韫身份,露面只怕双方难堪,她可没本事逮着这对枉顾伦常的野鸳鸯去见太太。

    李红香的声音飘过来,“嗳,你说这世上真有那么厉害的大夫?能将你大侄儿给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