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墨辰也第一次真真切切踏入玄煞宗。
之前为数不多的几回，她大多时候吊在半空开大。除了血歃死士，她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但在整个魔域眼中，自己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祗。
血歃死士动作很快，墨辰也信步踏入城郭时，已能见许多玄煞弟子提着水桶，口中大喊“圣尊赐领药”，穿梭在街巷间。这里看起来和仙宗城池并没有太大不同，照样有客栈酒楼，小贩商铺，若不是瘟疫所害，也应有人来车往的熙熙攘攘。
许多人靠面具认出她，跪地高呼“恭迎圣尊”。墨辰也非常不习惯，想到湖雎交代过自己藏好真身最为重要，于是硬生生忍下扶人起身的冲动，作出一副高冷模样，颔首示意不必多礼，救人要紧。
可跪地行礼的人还是越来越多，魔尊大人原本并不存在的社恐症被迫发作，她抽抽嘴角，闪身拐进一条阴暗窄巷。
阴风渐盛，可惜墨辰也只顾着快步远离身后的喧嚣，未能察觉出不对。
顺着扭曲窄路七拐八拐，直到面前只剩一条逼仄潮湿的死胡同，她才幡然发觉此处在这夏日里，冷得一反常态。
胡同尽头，有人裹着一条破烂毯子缩在角落里细微地发着抖。
染了瘟疫，无人照看？墨辰也心生疑惑，慢慢走近。
阴冷潮湿的感觉越发浓重，臭腥钻入鼻腔，像是有伤口腐烂多年，不得痊愈。等走到角落里蜷缩着的人面前时，魔尊大人甚至感到冷得寒毛竖起。
她伸出带着黑龙鳞手套的手，向那人身上盖着的破烂毯子探去。
“你是谁？”毯子被一把掀开，露出一张眉眼绝色的少年面庞。
金箔面具下的凤眸闪过一片赤红，墨辰也识破他的真身，用兽音开口道：“小凤凰？”
少年脸色青白，眼尾殷红惑人，他如同被重伤的濒死困兽一般，恐惧又警觉地瞪着一身束腰战衫的魔尊，咬紧牙关，似在受着纠缠不休的痛楚。
涅槃失败，浑身是伤的小凤凰。墨辰也眼帘一垂，不动声色地扫过的他被毯子盖住的身体：“你该去妖修们所在的雾鸣山脉，那里能养妖修的灵气之地众多，对你的伤有好处。”
少年的眼睛闪过一丝苦涩，又带着十足倔气死死盯住她，不答反问道：“你是玄煞魔尊？”
“恐怕是的。”哪怕魔尊大人自己也不想，“你见过本座？”
少年抬头看她：“初春时，见过你单挑六大仙宗。”
“呃……”墨辰也尴尬地挠挠额鬓，在他面前蹲下身，赤色灵力从她的指尖沁入少年额心，在他心脉间游走一番后，有些震惊，“涅槃之后这么多年，你从未治过。”
“降生在玄煞魔域里的神凤血脉本就是异类，更何况——哼。”少年虚弱地冷哼一声，往墙角的方向缩缩身子，蜷成一团。
更何况涅槃失败的神凤，魔界自然无人肯伸手帮忙。墨辰也心中不忍，双手虚合，异常明亮的赤光在掌心间汇聚，她微蹙眉头，双手把带着自己魂力的赤光打入少年的经脉内。
少年吞下嗓间发出的痛吟，微微抬起头露出分明的喉结，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赤光注入，在他的血脉里淙淙流动，嘶哑的凤凰哀鸣直冲天际。等墨辰也收回双手再睁开眼时，看到少年神凤的嘴唇已恢复了些嫣红的颜色，脸色也渐渐暖起来。
“涅槃之伤折魂噬灵，彻底治好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你至少不会被伤口继续磋磨下去，也不会再那么怕冷。”她掏出从竹院带来的荷花酥放到少年手中，“万幸，你没有染上瘟疫。”
“什么瘟疫，明明是凶兽现世。”少年的余光忍不住落在牛皮纸包裹的香甜点心上头，舔舔干裂的嘴唇。
墨辰也一惊：“凶兽现世？”
“对啊，昆仑墟里跑出来的凶兽。”神凤少年毫无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双手悄悄把荷花酥揣如怀中，顺着猩红的眼尾挑起眼神，“我也可以告诉圣尊，这凶兽到底是什么。”
他的话断在此处，旋涡般的黑眸似笑非笑，刻意闪过一点隐瞒和阴沉，那尺寸与时机把握得时机太好，恰巧明明白白落入她眼中。
墨辰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良久，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明白自己已经得逞，嘴角勾起魅惑笑意：“九笙。”
“九笙。”墨辰也点点头，转身朝巷外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想活，就跟本座回不由殿。”
夜色浓厚。
竹屋的门从里头被打开，身着雪白宽衫的墨辰也浑身肌肤绯红，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
破空被天隐诀重新变回一只大胖狗，挺着在哀延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摇摇晃晃走到墨辰也脚边蹭了两下，打着个饱嗝倒地入睡。
对于这个把哀延山当自助餐厅的馋嘴儿子，魔尊大人叹了口气，懒得再多看它一眼，径自走到厨房里为自己沏姜茶。
小凤凰，寒意太重。
她咕咚咕咚连续喝下三大碗辛辣姜茶，听到外头有马蹄声响起。
镇南王跳下马车，卸去套在马背上的绳套，一声哨响后，二十多匹骏马朝后山跑去饮水吃草。老鬼伸伸懒腰活动筋骨，抬头看到墨辰也捧着杯热茶迎面走过来。
老鬼皱皱眉，嫌弃道：“三伏天里揣着赤瞳鬼玄麟泡热水澡，喝浓姜茶，你倒是真不怕把自己烧出毛病。”
墨辰也摆摆手，表示自己实在一言难尽。
“沈仙修还没回来？”老鬼期待朝院里望去。
“明知故问。”墨辰也心不在焉地嘀咕道。
镇南王抱起手臂：“魔尊大人有心事。”
是啊，有心事。
名叫九笙的小凤凰告诉她，这一回连她都中招的怪病根本不是什么瘟疫，而是一种叫洪蜚的昆仑凶兽。洪蜚现世，先是暴雨不歇，淋雨之人看似风寒，高烧不止，实则是因被洪蜚的寒意所缠，硬生生勾出几分精魂灵力。瘟疫之后便是洪水海啸，将寒意拔出精魂尽数卷走，汇入洪蜚体内，助其妖力大增。
镇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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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茶盅，单手叉腰：“没办法阻止这头洪蜚吗？”
“洪蜚本就是死物，是杀不死的。唯有涅槃重生过的凤凰神火可将其逼回阴世，故而凤尾灼灵草有驱散瘟疫之症的效用。”墨辰也揉揉脑袋。
“玄煞魔尊座下妖修众多，找只凤凰应该……”镇南王本想说应该不难，但又想到一头赤瞳鬼玄麟尚能让这修真界震动，若真有涅槃重生的神凤，早已天下闻名，于是改口道，“应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墨辰也：“凤凰我是找到了。”
“圣尊威武！”镇南王拜服。
“但他涅槃失败，整只鸟活着都费劲。”墨辰也仰天看着漫天星辰说完后半句话，愁得七零八落。
老鬼翻了个白眼，后悔自己夸早了，接着问道：“反正找到这洪蜚也需费些时间和力气，再不济还有那些仙修们。”
“倒也不用费太多时间和力气。”魔尊大人心如死灰，苦笑着补上一句，“洪蜚是上古凶兽，灵智极高，它若发现是本座拿凤尾灼灵草阻止它布下的寒意，会循着痕迹找上门来报仇泄愤的。”
镇南王立刻放下茶盅，拔腿直接往外跑。
“你去哪儿？”隐藏身份灵力什么的，这一刻不再重要，墨辰也直接闪身拦在镇南王身前。
“你有冰狼，有赤瞳鬼玄麟，还有一个谢倾安。”镇南王只想告辞，离这里越远越好，“有那么多人喜欢喝奶茶，总得留一个活着的人……或者鬼，继续把生意做下去。”
“上辈子射死你那根箭还在本座手里。”墨辰也想再努力挽留一下。
镇南王铁了心要走：“无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是你死后箭影散了，本王认命。”
“沈青依！沈仙修一定不会弃我于不顾！”墨辰也眼睛一亮，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镇南王果然停住脚步，恶狠狠地瞪着墨辰也。
魔尊大人从来没有这么怂过：“本座自然不可能让你们送死，只不过想你们留下来，帮忙想想办法什么的，万一能保我一命呢？”
“圣尊大人，你是知道的。”镇南王无奈地指指自己，“本王生前那个世界，完全不存在什么修真灵力和仙术妖法，本王对这种事情当真一点经验都没有。”
“阿然！”
竹径尽头，一男一女齐声喊道。本来还在睡觉的破空听到动静，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来，擦着墨辰也的衣裙嗖得飞蹿出去。
是送药归来的沈青依和谢倾安。
二人隔得老远，一边招手一边冲着竹林小院跑来。
镇南王迎上去之前，低声问道：“要现在就告诉他们吗？”
“不。”墨辰也满脸堆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还没想好怎么把消息来源编得合理些，待明日，我劫两只叶惊语的鸽子玩玩儿再说。”
谢倾安凭着腿长的优势，侧身超过沈青依，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墨辰也面前站定。他满头大汗，黑眸却亮极了。
“药都送去了，放心吧，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