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无力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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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昭隐约记得,在很久以前,她还是有过几年短暂欢愉的。

    那时候,母妃还是宠冠后宫、地位尊崇的贵妃,外祖父还是为南国立下赫赫战功、受万人景仰的国公爷。父皇还会揽她在怀里,温柔地焐热她的小手,唤她的小名蓁蓁。

    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唤她了。

    嘉桑五年冬月十三,是南国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天,郑国公被指谋大逆。廷尉在国公府搜查到郑国公同北汉往来密信百余封,信中桩桩件件,涉及西部战事、南北协议商定等要事,最触及南帝逆鳞的,是郑国公私下仍与废王萧仲旧部有往来。而面对廷尉叛国指控,郑国公供认不讳,当即下了狱。郑氏一族百年荣耀,一夜间倾覆。

    大雪中,小产不久的郑贵妃执意于南帝殿前跪等一夜,却未等得见恩爱多年的帝王一面,反倒落了病根,郁郁寡欢,日渐消糜。郑国公出事的一个月后,竟也香消玉殒。

    临终时,萧昭奉于塌前,贵妃面如槁木,憔悴不堪,早已没了往日盛气凌人的架势。窗外落了一个月的雪,梅香正盛,传到满是汤药味的寝殿,掺杂起丝丝甜香,郑贵妃终于笑了,将萧昭手中药盏打翻,“自古君王多薄幸,多情总被无情扰。”

    “蓁蓁,去请你父皇,见不到最后一面,我不甘心。”

    自出生起便被众星捧月保护着的公主,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愣了愣神,生是被母妃推赶着出了殿门。她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里,却也顾不得其他,起身就向父皇寝宫奔去。

    宫人见了她,想是贵妃大限将至,也不敢拦。她就被这样狼狈地放进了南帝寝殿。

    芷汀殿已有一月未供银骨炭。当她走进承明殿时,里面是和煦如三月的暖意。见了父皇,萧昭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奔上前去抱住父亲的小腿,哽咽着说:“父皇,母妃想见你,母妃想见你,你去见见她好不好?”

    “宫人们都说,说,您不要我们了,这不是真的是不是?您快去看看母妃,看看母妃,给她们看看……您只是忙于朝政是不是?”

    “父皇,父皇……”

    她一连说了好多话,多到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满心期望着,她来请父皇,只要像往常那样对着父皇撒娇,父皇就能去见母妃一面,兴许母妃病情也能有所好转,兴许她们一个月来遭受的冷待会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她说了许多的话,也不见父皇回声。

    萧昭这才慢慢松开手,红着眼抬头,却只看见一个陌生的,一脸漠然的皇帝,“是谁教你的,见了孤也不知道行礼?”

    他的声音比外面的天地还要冷,像是一盆冰水怼着她从头灌下,她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往昔对她宠爱非常的父亲。

    承明殿真香啊。父皇不爱用香,这香,想是源自书案上今晨新剪的梅花,雪梅开得正盛,是不同于芷汀殿里掺杂着中药味的苦香,这香绽放得肆意,整个殿内都溢满了清香。

    萧昭怔怔地后退几步,俯首揖礼。正值未央宫中的宫人进来,许是她个子矮小,宫人并未注意,绕过她向皇帝请安道:“娘娘差奴来问,陛下今日的梅花可剪好了?”

    她看见一向捉摸不透情绪的父皇,眼底浮现出了难得的笑意,转身指向书案,“让她自己来拿。”

    见萧昭仍跪在地上,南帝收敛了笑意,嘱咐道:“回去吧。路上风雪大,别再摔了。”

    他重新回到书案边,执卷看了起来,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萧昭。

    大殿肃静,静得能听见屋檐雪水滴下的声音。

    萧昭再受宠,也知道父皇一旦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得了。她起身告退,走出殿门。外面雪下得更大了,没过一会儿,她的手脚再度变得冰冷起来。

    她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走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未央宫外,宫内有株很大的梅树,梅花压满枝,延伸至宫外。萧昭驻足望去,她自私地想,如果母妃是皇后就好了,即使宫里有那么大的一株梅树,父皇仍会亲自折梅相送。

    “三公主?”她的思绪被打断,只见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站在了她的面前,拱手行礼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昭收回望着梅树的眼睛,转而看向面前的人,少年身披雪色斗篷,腰系和田羊脂白玉,通身不掺一丝杂质,似与这雪白的天地同为一体。反观她一身泥泞,倒是面前少年比她更显矜贵。

    她双眼仍含泪珠,声音压得很低,呢喃道:“请不到父皇,我不敢回去。”

    少年见少女一身泥泞,眼角含泪,双手和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便取下身上斗篷,为萧昭披上,顺势将斗篷的帽子也为她戴上,“天大寒,公主当保重自身才是。”

    没过一会儿,廊道上三个芷汀殿的宫人匆匆向未央宫门行去。为首的姑姑见了萧昭甚至顾不得行礼,走在后面的桃夭倒是慢下了步子,面色惨白,规劝道:“三公主快些回去,快些回去。”

    萧昭心头大乱,快步跟了上去,只听兰西姑姑在椒房殿外磕头揖礼道:“芷汀殿娘娘,殁了。”

    萧昭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瘫软着身子回到的芷汀殿,却永远记得那双热切又执着望向殿门的、未合上的、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此后许多个午夜,都成了萧昭夜半惊醒的梦魇,让她浑身携汗,战栗着久久再难入眠。

    在萧昭离开后,郑妃起身换了衣裙,是南帝喜欢的雪青色,皓齿蛾眉,绛唇映日,她强撑着身子梳妆打扮了一番,遮掩住多日来的憔悴。只是直到最后一刻,她的主君,她孩子的父亲,未曾来看过一眼。

    那时候萧昭想,万幸她没有赶回来。

    心里有盼头,总比无止境熬着的好。

    母妃去世后,汀兰宫又住进了新的娘娘。父皇很少来,来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