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外,屋子里刚煮好的面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萧钰的话像是一颗尖针猛地扎于萧昭心上,她抬眼看向萧钰,正要说话,门外传来瓷碗打碎的声音。
随即便听到青简问话:“书雁,你在这里做什么?”
昭钰二人四目相对,一瞬后,书雁被青简“请”了进来。
书雁抬眼看向捧着长寿面的萧昭,慌忙解释道:“公主,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
萧昭目色倏然变冷,试探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书雁俯首,解释道:“奴婢奉于承明殿前,被皇后娘娘选出来侍奉公主,不敢有丝毫异心。娘娘更是在临行前嘱咐奴婢……”
她的声音逐渐小起来,似乎是顾及萧钰在。
萧昭摆手道:“无妨,阿钰是自己人。”
书雁便再拜道:“娘娘临行前曾交代奴婢,只要没有离开南国国界,公主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
青简冷声问:“方才分明说是来为公主送姜汤,为何在门口迟迟不进去?”
书雁瑟瑟道:“公主恕罪,奴婢见公主自出宫以来,许久没有这样高兴,便不忍心进去叨扰公主。”
此时萧昭早在听到那句“只要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之后恍惚,她怔怔杵在原地,并未听进去青简的问话与书雁的解释。
青简跟在萧钰身边多年,性子却不似萧钰宽和。萧钰的话,足以给萧钰带来杀身之祸,是而他欲将书雁带下去,秘密处置。
萧钰也已默许。
书雁原本清丽的声音骤然凄厉起来,她匍匐着向萧昭,求助道:“公主,救我。”
萧昭这才回过神来。
她想到了成年后她第一次入宫时的情形,那时书雁无异于一束照进她灰暗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光。
念此,她拦住青简道:“她是娘娘指给我的人,出了事不好交代。”
见青简不为所动,她复才看向萧钰。
萧钰说道:“你的婢子,你自己处置就好。”
萧昭点头,扶起跪在地上的书雁,沉声道:“你先回去,拖住兰西姑姑。”
书雁的手冰凉,闻及此言时更是瑟瑟发抖,她不敢看萧昭,匆匆就要退下。
青简见状,亦是随她离开。
一时间,屋内沉寂无声。
窗外雨势愈来愈大,萧昭捧着长寿面,不觉红了眼。
萧钰声音依旧温和,他宽慰萧昭道:“不必担心你的离开会牵连我,我自有抽身的法子。”
萧昭摇头,“阿钰,我很感激你事事为我着想,可正如温柯说的,习惯了娇养的狐狸,又怎么可能再能适应野外的生活呢?”
“在今日之前,我老躲着你,就怕你让我走,也怕你不让我走。可是真正到这一步时,我就释怀了。阿钰,我是南国的永嘉公主,正如二姐在启圣节那日说过的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路走在,我因为和亲,受到了许多百姓的爱戴,倘若因为我的一己私心,陷两国百姓于水火,那我难辞其咎。”
萧钰抬手,轻轻为萧昭拭去她眼角萦起的泪,一如小时候很多个初来淮安侯府的夜晚那般。
萧昭抬头对他笑笑,而后埋首,将碗中面条一扫而光,深吸一口气,起身就要离开。
却在起身的那一刻,庖屋内烛火倏然尽灭。
萧钰立即起身,将萧昭护在身后。
只是黑夜中有一股肃杀之气萦绕二人身周。
萧钰问:“吾乃南国赴北汉和亲使团使臣,阁下是哪方派来的?可否行个方便?”
黑暗中传来冷声:“去北汉并不经这条道,我等目的也并不在侯爷,刀剑无眼,万请您行个方便。”
萧昭被萧钰护于身后,恍然道:“你们目的在我?”
话音将落,昭钰二人被冷剑劈散。距离龙凤楼萧昭被捕过去了仅一年不到。
前路未知的恐惧再次弥漫全身,这一次,萧昭意识到,那些人并不想让她活。
黑暗中,萧钰凭借风力判断萧昭方向,再次将萧昭揽入身后。
一直以来,萧钰都不喜杀戮,不善杀人,不带佩剑。
他只是捡起地上木柴,每一块木柴都将好能抵住黑暗中人攻击。
直到无木柴可用,他以身挡剑。
萧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问:“阿钰,你受伤了?”
不待萧钰作答,来人再次将剑对准了萧昭。
窗外大雨淋漓,萧昭感知到萧钰的无力,她自萧钰身后挪到身前,就要挡剑。
可是痛感并未如约而至。
一头戴斗笠的黑衣人自窗外打入一柄长剑,把那即将落下的致命一剑打开。
凌厉剑光之下,萧昭看到一双孤狼的眼睛,冷漠而肃穆。
或许是感知到来人实力不容小觑,黑暗中的那群杀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显然萧钰知道来人身份,他开口道:“不要管我,带阿昭离开。”
萧昭摇头:“你受伤了!”
萧钰并不忘宽慰萧昭,“他们的目标是你,你离开,我就安全了。”
“放心,他会带你去东梁。”
今夜大雨,温柯睡得格外沉。
青简在门外唤了他许多声,最后,还是去床榻边将他摇醒的,“世子,公主失踪了。”
温柯从榻上弹起,穿上外衣,走了两步复又回来,他想到了临行前元翕嘱咐他的话。
“一旦到了林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持疑地看向青简,问:“莫不是你家侯爷将人放走的?”
青简冷语道:“在公主遇刺之时,世子酣睡不醒,而我家侯爷殊死抵抗,受了重伤。下官不知,世子竟这样看待侯爷。”
温柯尴尬笑笑,搭上青简的肩膀,“事出紧急,你先带我去看看你家侯爷。”
萧钰闭眼躺在床榻上,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屋外倒。
奉于榻前的太医额际渗满密汗。
萧钰被发现时,倒在血泊里,不醒人事。
青简将传回建康的密信改了又改,也不敢将此处实情告知。思前想后,他写下两封信,一封呈与南帝,一封加急送往东宫。
两封信最大的不同,就是送与萧祁的那封信将此夜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记录下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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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南帝的那封信则只言及萧昭失踪一事。
温柯蹙眉看向床榻重伤的萧钰,脸色倏然沉寂下来。
他将书雁传唤至身前,询问书雁今日萧昭的行踪。
书雁迟疑地看了一眼青简,见青简并不应声,便答复道:“今日是公主生辰,酉时过后,公主与侯爷一直在庖屋做长寿面,并未去过其他地方。”
温柯继续问道:“你为何没有随身侍奉?”
书雁再拜,恭身答道:“夜风寒凉,奴婢回屋为公主拿披风。”
温柯转身看向青简,“那你呢?你身为淮安侯的贴身侍卫,侯爷受伤之时,你在哪里?”
青简抱剑立于一旁,冷声道:“我受命于南国陛下,做了什么事情不必向世子详陈。倒是世子,今夜雨急,您还能睡得那样沉,是不是该排查身边是否有人给您用了安眠香?是不是应该考虑公主所遇乃东梁人所为?”
温柯并不在意青简的咄咄逼人,他踱步走到青简身前,微笑道:“永嘉公主失踪,你也不必如此着急推卸责任,本世子会将实情陈与父王,有没有内贼自有人去查。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公主。”
言毕,他复又转身看向床榻之上的萧钰,嘱咐带来的医师尽全力诊治。
苍穹像是被人凿开了窟窿,漏了一夜的雨。
这并不算被俘,一切都是萧昭自愿。
那人将自己戴的斗笠摘下,递给萧昭,萧昭尚未来得及说感激的话,便被来人甩在身后马背上。
身前人马不停蹄,萧昭有好几次都险些被甩下马。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身后有人在追他们。
她调整身子,下意识地将手环在了身前人的腰上,见他并未排斥,萧昭便心安理得地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这样一来,萧昭身子终于不再左右晃动,担心被晃下马。
他们在一座破庙前停了下来。
庙外是雾蒙蒙的一片黑林。
雨兀自下着,待萧昭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在庙里生好了火。
雨水顺着凌乱的发丝滑落到他脸上,他索性摘下面罩,丢在一旁的枯草堆里。
面容冷毅,一双眸子深不可测,气质阴暗诡谲。
萧昭早就料到了来人的身份,她问:“是谁要杀我?”
元翕将藏在废弃了的神像后面的包裹取出来,丢给萧昭,沉声道:“要杀你的人有很多,此地不宜久留,你换好衣服,我带你从另一边走。”
萧昭警惕地看向他,“你现在的身份,是商人陆离,还是权臣元翕?”
元翕转身背对萧昭,“不管是谁,除了我,你现在没有选择,为何不赌一把?”
萧昭将包裹抱在手中,迟疑片刻,低声问道:“萧钰身上的伤,会怎样?”
他的声音很平淡,说出的话却是最残酷的事实:“可能会死。”
萧昭松解衣带的手微微一颤。
只听元翕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要救他最好的办法就是随我回到东梁,这样一来,南帝才不会追究他的失职,你也才有更大的话语权,保下他。”
萧昭苦涩一笑:“你放心,我没想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