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南宁军陪同太子与一众礼官先行回府,余下小半随同金影木影几人收拾满地狼藉,顺带查验那几名横刀自刎的锦衣人,以期找出些线索和证据。
时已近薄暮,一行大雁吟着凄哀的挽歌横过旷远天幕,没来得及支起的营帐下,一张矮几横在正中,姬珣、宋晞和赵府医三人分坐左右。
借“伤口腌臜恐污贵人之眼”下了辇,怕旁人起疑,姬珣令赵府医“好生包扎”。
“好了!”
“有劳赵大夫。”
用纱布将宋晞早已恢复如初的右臂裹成了蚕蛹状,赵府医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顺着姬珣的目光看向营帐外。
“这些人……”
透过帘幔而来的风沾上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看清远处血流成河,赵府医收拾药箱的动作微微一顿,蹙眉道:“今次设坛于郊外之事不曾外传,昨天才搭起祀坛,他们何从知晓太子一定会路过此地?再者,要刺杀太子,南下的一路有无数机会,为何非等到今日,太子身旁有重兵把守时?”
营帐门口,姬珣搭着帐帘的手微微紧握,脸色陡然一沉。
赵府医能想到之事,他和宋晞如何会想不到?
非要等到今日——因为只有今日,负拱卫太子之责的才不是随行南下的侍卫,而是素来战无不胜的南宁军。
在犒军途中、在他眼皮子底下遇刺……不论动手之人是谁,不论先前的南宁侯府有着天大的功勋,都将化作过眼烟尘。
在端华提出亲自调查的刹那,姬珣和宋晞已经六七成确认,“遇刺”或许本就是端华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若如此,提前知晓他们会于何时经过此地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
唯一不合理的是,最初的那支冷箭实在有些出人意料,若非宋晞反应迅速,今时的端华怕是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不惜以身犯险,只为陷姬珣于无能?还是……
姬珣和宋晞的视线于空中交汇,脸色齐齐一沉。
一众刺客皆已身死,死无对证之下,倘若端华太子一口咬定他行踪的透露是因为随行之中有内应——某种程度上说,此言全然非虚——而后借调查之名,行挑拨离间之实……行伍之人大多性情耿直,受不得激,挑起部将对少帅或者南宁侯府的不满,会不会是他今次最终的目的?
莫不是他二人先前的推断有误,虽有玄武舍在南州,永熹依旧对南宁侯府的军功和地位耿耿于怀?还是端华个人对姬珣怀有私怨,想借此打压?
“爷?”
营内几人正相顾无言,忽听脚步声响起,却是金影木影查验完刺客,正穿过缓坡飞步而来。
“如何?”
晚风卷入,姬珣于扬起的浮尘里眯起双眼:“有何发现?”
没等近前,金影便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看坡下,紧拧着眉头道:“爷,年岁都很小,至多十二三岁,武功路数不似名门,多半是半路出家。”
“鹏。”
一旁的木影吐出一字,金影恍然大悟,有两个字两个字补充道:“手腕内侧黥赤色大鹏,此前不曾见过。”
“赤色大鹏?”
姬珣看向余晖斜落之地,神情凝重。
鸥鸟是代峦旧部,鹏鸟又是什么来路?
“爷!”
没等几人寻出头绪,枫林另侧,又一道急掠声响起,却是追流矢而去的疾风不知发现了什么,越过枫林箭步而来。
“如何?”姬珣倏地站起身,“林里有发现?”
“爷,”疾风站定在金影身侧,先拱了拱手抱拳,又垂目瞟了一眼里间的宋晞,面露迟疑道,“动手之人……追影已带去隔壁营帐,今日之事……爷和云姑娘不如亲自过去一趟?”
“隔壁营帐?”姬珣目色一凛,“你们抓住了活口?”
疾风一顿,抬眼瞧见坡下的锦衣客,倏地明白了什么,沉着脸道:“爷,林里那几人不似死士,应当不是他们的同伙。”
“不是同伙?!”
“有两拨刺客?!”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姬珣的眼睛倏地一亮。
原来如此!
冷箭袭来时,端华的惊慌失措并非作伪,追责溯源时,他条理清晰的追责也并非他们妄自揣度。
——端华自导自演的剧目之外,林里还有另一拨刺客,险些要了端华的命。
只是……姬珣面露不解。
疾风素来性子稳重,行事周全,今日不仅说话吞吐,还指名让宋晞同去……第二拨刺客莫非与朝华有关?还是和云裳有关?
“走,”姬珣转向身后,“一起去看看!”
“好!”
*
本以为能百步穿杨之人,哪怕不是五大三粗,也该孔武有力,掀开隔壁营帐,看清帘内之人,门边的姬珣和宋晞齐齐一怔,又下意识看向撑着帘帐的追影。
“爷、云姑娘。”追影朝两人拱手抱拳,又转头看着堂下三人,摇摇头道,“没弄错,都已招了。”
“招了?”姬珣眼里不解愈甚。
被五花大绑的三人,莫说魁梧,各个单衣薄衫,秀气文弱,分明读书人模样。
他示意宋晞落座,接过追影递来的弓看了看,又抬头朝几人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几岁几何?为何谋害太子?”
“天理昭!”
嘴里的布刚被取下,一眉高目深的青年梗着脖颈就要张口,追影一脚踹向他心口,怒道:“再胡言乱语,要你好看!”
青年一声闷哼扑倒在地,一时疼得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哥!”另一人飞扑上前,见他半张脸上满是泥泞,眼眶唰得洇了红。
那两人面目肖似,原是一对同胞兄弟。
“祁江!”
年岁稍长的第三人狠狠瞪他两人一眼,很快抬起头,瞟了一眼来人,又收回目光,拱手行礼道:“学生陆叙见过世子爷。”
“你认得我?”姬珣剑眉微挑。
陆叙轻一颔首,却不接他话,只又偏头看了眼身后两人,介绍道:“学生陆叙,这两位是祁江、祁河。我三人是青州人氏。”
“青州?”
姬珣一怔。
再如何顺风顺水,青州到南州至少要四五日功夫。
三名秀气文弱的书生,不辞辛劳一路南下,只为谋害难得南行的储君?
哪家学院不修忠君爱国,却在教诲犯上作乱之道?
姬珣眯起双眼,沉吟片刻,又朝他道:“你自称学生,不知是哪家学院的学子?”
“学生……”
“陆大哥,与他废话作甚?”
陆叙刚要应话,性子急躁的祁江“呸”的一声吐掉口中污泥,梗着脖子破口大骂道:“当官的没一个好人,莫要被他骗了!”
“住口!”
“当官的?”
姬珣转头看向一脸激越的祁江。
如此怨恨为官之人,是受了当地父母官的欺凌?还是有冤无处诉,求告亦无门?
若真是如此,刺杀当朝太子又有何用?
姬珣凝眸而望,沉声道:“你们可知今日刺杀之人是谁?”
“自然知晓!”祁江怒目圆瞪,挣扎着坐起身,口中一刻不停道,“废话作甚?今日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姬珣眼里掠过一丝不解,却也不与他多费口舌,只转向陆叙道:“既知道,你们可知谋害储君是何罪责?如此不顾后果,是生怕南州百姓太过安居,还是想让青州黎民不得安生?”
“我……”
陆叙喉头一哽,抬头同时,眼底飞掠过一丝他几人看不懂的哀意,神色黯然道:“世子爷明鉴,学生此举,只为替天下读书人谋一条出路。”
“天下读书人?”
话越说越大,姬珣的眉头越发紧蹙:“陆生言下之意,是天下读书人,而今已无出路?”
为他不知民间疾苦的神态所恼,陆叙倏地低下头,沉声道:“今上尚武轻文,天下谁人不晓?伯鸾之辈尚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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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告老还乡一途,旁人何来出路?”
“伯鸾?”姬珣端起茶杯的动作倏地一顿,神情凛然道,“你几人认识伯鸾先生?”
不曾料想陆叙的失言,祁江祁河霍然瞠目。
陆叙面色微沉,撑在膝上的双手不断用力,直至关节泛白,艰难抬起头,哑声道:“与先生无关,今日之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似怕他不信,陆叙又朝姬珣膝行几步,眼里混杂着愤怒与惶惶,扬声道:“我几人是半夜三更下的山,院里无第四人知晓。”
“院里?”
“你们,”姬珣正要追问,耳畔忽而传来宋晞微微颤抖的,仿佛不可置信的声音,“师承伯鸾先生?!”
难怪疾风会唤她前来。
姬珣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宋晞。
告老还乡后,依州官所请,伯鸾先生于青、东两州交界处设立兰芷学院。自那之后,寒门学子亦有了拜师名门的机会。
倘若眼前几人当真是兰芷学院的学生并师承伯鸾先生,他们便不仅仅是刺杀太子的嫌犯,亦是昔日朝荣太子的同门。
听宋晞提起伯鸾之名,陆叙几人脸色大变,面面相觑片刻,又齐刷刷低下头,紧抿着双唇,缄口不言。
姬珣自桌下牵住宋晞些不自禁颤抖的右手,睥睨着下首几人,沉声道:“素闻曲屏山南清幽雅致,兰芷学子亦鲜少出入山门,敢问几位,”他眯起双眼,“你几人是如何知晓太子行程,甚至何时经过凤鸣山?”
陆叙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脸上噙着几分大义凛然,却依旧默不作声。
姬珣的视线掠过桌上那柄长弓,又落下他几个生了茧子的虎口,继续道:“再有,离辇车数十丈而箭无虚发,不知你几人里谁人射艺高绝,胜过大半南宁军?”
“哼!”
眼见陆叙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有些抵挡不住,那名唤祁江的学子失了耐性,仰起头,梗着脖子道:“谁人?不瞒你二位,是朝荣太子!”
“谁?!”被牵在手里的五指重重一颤,等不及他的循循善诱,宋晞倏然直起身,两眼瞪得浑圆,厉声追问道,“你说谁?”
“方才不是问我们怎会知晓太子会于今时今日路过此地?”
似不满她的怫然作色,祁江冷冷瞪她一眼,眼里噙着几分视死如归,一脸倨傲道:“不瞒两位,是先太子朝荣给我三人托梦,说若想救天下文人,便于重阳节前夕顺流而下,只要除去……”
“放肆!”
不等他大放厥词,姬珣一声怒喝,追影大步走上前,将方才已取出的布重又塞回到他口中。
“闭嘴!”
“呜呜呜……”
顾不得祁江吐字不清的连咒带骂,姬珣勾着宋晞的五指微微用力,一脸不放心地看向对方。
斜照进门里的夕光沾了夜的凉,吹得宋晞面色惨白,浑身发颤。
是原身不通祈语,还是祁江所述太过诘屈聱牙,分明字字句句皆分明,她为何不解其意?
朝荣太子?
给素不相识的学子托梦?
说杀了端华便能拯救天下文人?
她还在尘世徘徊,倘若太子哥哥当真有什么未尽之语、未偿之愿,为何不给她托梦,却要托付给萍水相逢的兰芷学子?哪怕是姬珣,也亲厚过眼前这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岁岁年年长相见,她梦里的太子哥哥从来笑比春风,磊落洒脱。
眼前几人,哪怕只了解他一星半点,便会知道以恶制恶、以杀止杀,从来不是太子哥哥的主张。
可……
想起什么,宋晞面无人色的脸上又多出几分不受控的惶惶。
倘若制住他们之人并非疾风追影,审出这些信息之人亦非姬珣,“朝荣太子托梦”之说传回京城,永熹会作何想?端华又会作何反应?
被时时提防的宋氏门人,还能否保有立锥之地?
再有……青州。
怎会是青州?流言传出之地,怎能是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