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缴械
    “帮主,这可如何是好?”

    赤练号大堂,趁众人齐聚门外之际,苏苏护着神识不清的一众学中女子藏身至避人耳目的角落,正迟疑是否要出去帮忙,却听一道骇人的惊涛声传来,依稀有人坠入深海,一门之隔紧跟着响起四下惊逃、仓惶奔走的声音。

    只片刻,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又掩上,黄帮主由花蛇几人拥着,躲进门内,不敢出声。

    左顾右盼不见宋晞的身影,想起方才重物落海的声音,苏苏面色一凛,眉头不自禁蹙起。

    紧闭的大门内,名唤老牛的匪寇等不及气喘口气,用力搓了搓头顶稀疏的毛发,瞪着窗外密密如雨的箭矢,倏地啐一口唾沫,指着黄帮主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老黄!老牛我本是本本分分的庄稼汉,只因听你的话,说什么,来了海上,有肉吃、有银子花,还有大把女人睡!今日才知,你让大伙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什么抢夺掳掠、与虎谋皮,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事!”

    “老牛你说的哪里话?”

    哐的一声,黄帮主眼角一抽,紧握在手里的砍刀重重钉在地上,两眼冒着精光,满脸横肉不受控地颤抖,气势汹汹道:“来这海上莫非是我强迫你的不成?银子不是你花,婆娘不是你睡?享福时不提,一出事却论起道德公义,早干嘛去了!”

    “俺……”

    “好了!”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眼见就要动真格,歪坐在旁的花蛇连忙起身打圆场。

    “事已至此,论起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岸上那位爷连淮南王都不怕,又岂会偏信你我片面之词?”

    觉察出堂下投来的目光,他陡然转过身,盯着廊柱后的一众姑娘瞧了瞧,又转头朝黄帮主两人道:“帮主、老牛,听岸上那几人话里的意思,把这几名女子还回去,或能换一线……”

    “他娘的,老子不干了!”

    老牛却是个急脾气,等不及他把话之言,手里的砍刀重重一甩,瞪着黄帮主道:“老黄,大伙本只是同乡兄弟,因是你寻来这个赚钱的路子,众人卖你面子才喊你一声帮主,而今大难临头,你却缩在兄弟们后头,实在说不过去。”

    “你待如何?”黄帮主面色微变,神情紧跟着一凛,“非要我去送死?”

    “我待如何?”老牛两眼一瞪,破口大骂道,“你莫不是没听清他几个说的话?要活口!活口!!可知是何意?现下称降,或能有活路,若是一味抗拒,一会这船真烧起来,我们要逃去何处?区区几个小娘子,你真以为他们会顾忌她几个死活?喊给临近百姓听的而已……”

    “……”

    “怎么、还不、出来?”

    般若崖下狂风大作,浪潮汹涌。

    金影几人已顾不得掩藏,举目望了望一望无际的海上,又看向悄然无声的船上,脸色渐渐焦躁。

    “大胆、狂徒、尔等……”

    他一手叉腰,一手执剑,上前就要放话。

    泉醴听得心焦,展臂拦住他去路,大步行至众人前方,深吸一口气,而后——

    “尔等匪寇,胆敢负隅顽抗,爷爷的枪可不长眼睛!你几个……”

    “小泉将军!”

    话没说完,淮南王泛着冷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泉醴下意识转过身,垂目拱了拱手,冷冷道:“王爷有何贵干?”

    淮南王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船头方向,稍作思量,仿佛苦口婆心道:“落草之人向来心狠手辣,你和他几个讲情面,他几个却不一定领……”

    “王爷!”

    听懂他话中意,泉醴脸色骤沉,凝目盯着他许久,倏地错开目光,一板一眼道:“承蒙王爷指点,属下若是没记错,昔日收到的诏令里,平渡水师本属南宁麾下,而非淮南王府,是也不是?”

    淮南王话头一顿,盯着他依旧清亮的眼睛,面色骤沉。

    “泉将军这是何意?”

    “王爷恕罪!”

    泉醴双手抱拳,神态看似谦恭,说出口的话却不容人拒绝:“世子爷一早交代,今夜多变,万事当以王爷安危为先!”

    他眼神示意左右亲信上前,一面道:“世子爷之命,小人莫敢不从。正如王爷方才所言,落草之人向来心狠手辣,若要与我等鱼死网破……王爷金尊玉贵,留在此地实在不便,若是不弃,不若让人先送王爷回府,有什么进展,晚些时候再回王府同王爷禀告,如何?”

    淮南王目光微凛:“本王……”

    “来人呐!”不等他出声,泉醴冷声吩咐左右,“愣着作甚?此地凶险,还不送王爷回府?”

    “是!”左右亲信齐步上前,朝淮南王拱手道,“王爷,请!”

    淮南王瞪着泉醴,冷笑道:“好!小泉将军,水中赤兔……好得很!哼!”

    “王爷谬赞!”泉醴视若无睹,只淡淡吩咐左右,“务必送王爷回到府中!”

    “是!”

    “泉将军!”

    目送淮南王离开般若崖,泉醴没来得及喘口气,金影的声音陡然响起:“他们、出来了!”

    出来?!

    泉醴陡然转过身。

    只听吱呀一声响,大门被推开,灯影绰绰的门缝里,一小面白旗被“哆哆嗦嗦”递了出来。

    泉醴眼睛一亮,倏地上前一步。

    “停!”

    令旗一挥,崖上弓箭手齐齐收兵。

    少顷,确认箭雨止歇,门外渐渐没了动静,一众海寇你推我、我搡你,仿佛扭捏的鹌鹑般,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小的们冤枉!”

    “……”

    泉醴两人眼神交错,齐声道:“走!前去看看!”

    *

    “咳咳咳!”

    “阿晞!可还好?”

    泉醴几人生起篝火、清点“匪寇”之际,宋晞两人终于回到岸边。

    昨日今时两相重合,弯着月光下湿漉漉的面容,宋晞似忘了周身狼狈,两眼不自禁向下弯。

    “昔年在落春别庄,我落水那次,在水下时,你给我渡气了?”

    不知她何以旧事重提,落在腕上的五指微微一顿,姬珣眼里掠过一丝赧然,侧过头道:“事急从权,轻薄公……”

    宋晞陡然靠近。

    唇边顿然轻拂过什么,柔如蜻蜓点水,绵如春风过境,迅得仿佛晚秋月下一刹错觉。

    喉头倏地一哽,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姬珣一动不动盯着海边的礁石,许久不敢动弹。

    直至海风吹拂,浑身湿漉的宋晞不自禁一激灵,姬珣陡然回神,蓦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宋晞扑哧笑出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倾身上前,“调戏”他道:“轻薄公子,还望世子爷莫怪!”

    姬珣颈下倏而泛起不自在的红,仿佛遮掩什么般,立时转头看向海岸彼端。

    “看什么看?!还不去崖下蹲着!”

    “老实点!”

    “……”

    平渡与四影配合得当,半个时辰而已,匪寇赃物几已被清点完毕。

    一众姑娘围在篝火边,披着将士们自发让出的披风外衣,有的发怔,有的正窃窃私语。

    “一早知晓水影也在其中?”

    宋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围坐在火堆边的姑娘们,一脸错杂道:“还以为只有土影擅易容,她原来也不遑多让。”

    姬珣蓦然回神,拉她起身同时,颔首道:“那日在泉家,你我与泉醴细说泉酊之事时,她就在窗外,到了小沧河畔反倒不见了人影,是以……”

    跟来青州是为暗中保护,倘若没在他几人附近,不出意外,怕是跟着宋晞去了曲屏山……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放心她一人前往?

    “她……”

    宋晞眨眨眼:“与几个月前相比,似乎变了不少。”

    “不是。”

    “嗯?”宋晞眼里浮出莫名,“什么不是?”

    “不是在看水影。”姬珣再次仰起头,轻摇着头道,“只是有些不解。”

    “什么不解?”

    姬珣微微蹙眉,盯着崖下那一众海寇,面露不解道:“素闻赤龙帮众做事雷厉,心狠手辣,盘踞海上经年之枭雄,怎会是此般模样?”

    宋晞眸光忽闪,勾住他小指,摇摇头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公子有所不知,他几人并非赤龙帮众。”

    “并非赤龙帮众?”姬珣眉间愈蹙,满目愕然道,“这是何意?”

    宋晞正色,应他道:“方才在船上我已试探过,他们几人并非游荡海上的匪寇,而是我祈国东州人士。”

    “东州?!”

    宋晞轻一颔首,继续道:“淮南王聘他几人扮作海寇,是为……骗军饷、立军功……”

    宋晞迎着晚月望向淮南王府方向,声音越说越轻:“如此才能确保,宋氏后继有人,淮南王府经年无恙……”

    毕竟血脉相亲,扣着姬珣的手微微用力,宋晞望着晚月下的菩萨像,许久不言。

    拂面而来的风倏而凛冽,伴着暮云怒浪,崖下若有魍魉横行。

    姬珣牵住她手,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影影幢幢之地,来往崖巅的小径上倏地火光大盛。

    窸窸窣窣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紧跟着传来。

    宋晞举目而望,看清来人,神情紧跟着一顿。

    “不悟先生?”

    姬珣下意识转过头。

    逶迤山间火把高照,一袭朱色银革直裰的男子——看服饰应为青州知州——前遮后拥裔,浩浩荡荡而来。

    “不悟?”姬珣收回目光,转向宋晞,“你认识此人?”

    宋晞轻一颔首,轻声道:“太子哥哥府里的詹事,名岑谦,字不悟,先前……”

    想起什么,宋晞喉头一哽,蓦地垂下目光,轻摇着头道:“太子哥哥尊称他为不悟先生,我亦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朝荣宫詹事?”

    姬珣下意识蹙起眉头:“朝荣宫詹事比之地方知州,品级相差如此之大,他为何……”

    莫非是改朝换代之际受了牵连,还是犯了什么错?

    “下官青州府岑谦见过世子爷!”

    不容他两人细说,岑谦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碎步至两人面前,倾身作揖道:“下官来迟,还望世子爷莫怪。”

    “岑大人!”姬珣轻一颔首,“久仰!”

    “世子爷折煞下官!”岑谦倾身更低。

    姬珣却不解释,只道:“今日之事,还须劳岑大人多多费心。”

    他招手示意泉醴金影几人近前,互通过姓名,又朝岑谦道:“青州城之事,南宁侯府本不该多问,只事涉淮南王府,我府中人又事涉其中……若有逾矩之处,还望岑大人莫怪。”

    “世子爷何出此言?”

    岑谦连连摆手,形容恭敬道:“有侯府中人在此主持,下官求之不得!”

    “既如此,”姬珣让出金影木影,转身朝他道,“岑大人若是不弃,便让我府上金使、木使随同回府,提审人犯、画押问供之事,皆可交由他二人。”

    “下官领钧旨!”

    姬珣神情不变,继续道:“京中旨意下来前,人犯只得暂且押在青州府。”

    岑谦微微一顿,听懂他话中意,立时应声道:“世子爷放心,下官一定着可靠之人严密看守,除却金、木两位大人,必不会让第三人靠近。”

    “如此甚好!”

    姬珣轻一颔首,又转向泉醴道:“泉将军,明日一早我便要去兰芷,南宁侯府那边,还劳泉将军多多费心。”

    “世子爷尽管放心去,淮南王府那边,属下自有计较!”

    “再有……”

    姬珣颔首以应,余光掠过篝火近的众人,眼里再度浮出为难。

    “爷!”

    火影突然出列,回头看了看苏苏所在,倾身朝他道:“爷,她知晓我几个要上山,方才来寻属下,说学中上下都是女子,我几个大老爷们,出入多有不便。爷若是不弃,她自请与我等一同上山,待此间事了解……”

    “再好不过。”

    宋晞上前一步,转向姬珣道:“学中女子而今身心俱伤,径直送回家去怕并非良策。她几人笃信苏苏非常,由她开口相劝,许多事会便宜不少。”

    “如此……”

    姬珣望向遥处,少顷,颔首道:“告诉她,她不欠你我,上山后不论发生什么,自保为上。”

    “是!”火影朗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