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那日掏心掏肺闲话之后,崔冬梅内心深处的不甘和委屈,消散泰半。原来,贵为帝王,也并非无所不能,并非当机立断,他也是个寻常人,会有犹豫不决,会有害怕。
前朝的消息愈加热烈,崔冬梅反而能和杨恭好好说上几句话,不再如从前一般,三两句话便要吵吵起来。
及至临淄王出京这一日,杨恭早早起身,沉默用过早膳,出门。虽他不说话,可崔冬梅明白这人定然心有不舍,遂悄然上角楼安慰。
是夜,还不等杨恭回到正阳宫,崔冬梅怕他多想,遣人去立政殿请。
掌灯时分,正阳宫前悠悠长廊,蜿蜒逶迤,深红廊柱泛着点点金光,照亮迷茫之人归家的路。
杨恭脚步迟缓,踏在青砖之上,负手而立于廊庑吹风。
眼前,漆黑一片中暖黄灯火摇曳,迷蒙不清。窗户纸上透出小娘子纤细柔美的背影。瞧不见是何装扮,可那摇晃耳坠,依稀可闻的欢声笑语,使人不禁嘴角上扬。待得转过隔断,见她安安坐在矮踏,手中握着针线,像是要做衣裳。
“小心你的眼睛,这般时辰,天已然黑透,费眼睛的事少做。”
崔冬梅闻声回头,朝他灿然一笑,举起手中中衣,“给你做衣衫呢,不要么?”坏笑一声,“若是不要,那我可就绞了去,省的白费功夫,好好养孩子才是真的。”
杨恭疾步上前,拿过她手中中衣,“这模样,衬我正好。你若是得闲,做也就罢了,细致别忙坏了自己。”
“知道你舍不得,喜欢我做的衣裳。不过是个不费工夫的中衣,没什么累不累的。起来看看,这个花样子,是照着那会子清泉宫翻出来的花样子做的,可是喜欢。”
杨恭心中一突,这都过去多少日了,还以为她早忘了呢。
崔冬梅见他一时半会儿不说话,赶紧挤兑,“哟,这就忘了啊,那可是不能,我还巴望着你记得牢牢的呢,怎生忘了呢。”
杨恭:这话,说道自己忘了好呢,还是没忘好呢。像是都不合适。
“前儿个欠我一个临淄王出京的解释,再前儿个欠我一个柳五娘子的解释,你说说吧,你是从哪个开始。”
杨恭思索着,转而说起袍子来,“这颜色,素白中带着丝丝点点金光,极为好看。可是尚衣局新得来的?”
崔冬梅蔑他,“陛下以为,不想说便可以不说么。也行,横竖你是陛下,我是后妃,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你不说,我也不能拿你如何,且就这么过着吧。诚如陛下那日所言,稀里糊涂没什么不好。”
说罢,将衣袍从杨恭手中抓回来,带上几分力道,扔到一旁篮子当中。中衣上那堪堪绣了一半的水云纹,映照烛光,莹莹光亮。
崔冬梅不说话,杨恭不说话,一众伺候的宫婢,更是大气不敢出。
娘娘这脾气,吃了药,也不见好。
就在小宫婢思索整个皇城当中,谁才是那数一数二之人的时候,杨恭悄然纷纷她们退下。片刻功夫,屋内静得仅能听见她们二人呼吸之声。
杨恭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开始,拿起小娘子的手,把玩。还未如何,被人一把抽走。只见崔冬梅更生气了,侧着身子不搭理人。
“今儿个早上,在角楼,我问你,你不说话,我见你难过,也就罢了。而今,你还不说话,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我可不是那脾气好的姑娘。”
杨恭轻笑,“知道你脾气不好……”
“我脾气不好?!”崔冬梅蓦地转身过来对着杨恭,横眉竖眼。若是他敢应下这话,当即就要撕了他。
憋不住的笑意,从男子唇角露出,“不对,是我错了,你脾气好着呢,是整个京都,脾气最好的姑娘。你想听哪个?”
崔冬梅想,若是先问柳五娘子,再问临淄王,恐他不乐意。再者说来,临淄王之事此前已然说道一半,而今再续上,该当很是容易,遂别别扭扭问道:“送临淄王出京,你埋怨我不成?”
“不。”男子斩钉截铁。
这话落在崔冬梅耳中,如何也不对。他舍不得临淄王,她知道,如此这般便没了个儿子,谁人都会不开心。
“你骗我!”
“那我说埋怨呢?”
“我就知道,你因我肚子里的孩子,折了个儿子,更是遭受风言风语,定然是埋怨我的。若是没了我,一切都是好好地……”
“莫要如此胡说。此前与你的话,你莫不是都忘了去!”杨恭急急打断崔冬梅胡言乱语。
“没忘。”她有些负气。
“既是没忘,为何还如此说道,难不成在你心中,我会欺骗于你?”
像是触动崔冬梅内心深处的害怕,她突然之间热泪盈眶,“欺骗,不会,陛下不会骗我。可我……可我骗了你。从前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自己也分辨不得。但是,它们并非全然出自真心,我确信。我……”
她很是激动,说不出话来。
她并非一心一意,哪里能得他如此相待。
她害怕,害怕欺骗得来的真心,哪怕戳破脓包,哪怕被原谅,也有死灰复燃的一天。
“我……都是我不好……”
见不得她如此哭泣,哭得人揪心的疼,杨恭岔开话,“现如今朝上没了太子,你可得好好将养自己,好些人等着呢。”
“我好得很,”小娘子抽抽搭搭,“我们一定有好多孩子,男男女女,一溜烟的孩子。”
“好!”
崔冬梅见他似乎还要说个旁的,一股劲儿将他的手抓住,紧紧箍住,“切莫扯远,我说的是真话,正正经经的。若是这事儿说不好,叫我如何睡得着。”
“你说。”
“从前的开始,不作数,权当是过去,从今往后,好好开始。我不欺骗你,不拿假话哄你,待你一片真心,好不好。”
此言一出,杨恭顺着自己火红常服衣袖看去,跟前的少女,一十七八,模样娇俏,略带几分骄横。一双眼灿若秋水,宛若朝霞,似晨曦之光,似潺潺溪水。令人留恋,令人心潮澎湃。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崔冬梅不解反问,“我说了,再也不欺骗与你,好好过日子。”
杨恭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分外珍重问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个什么?”
“这些话,不是陛下那日与我说的,我们好好过日子?而今我不过是说了我的担忧,忏悔了我的从前,又有什么不同?”
她眼神晶亮,似清晨日光丝丝之下,一朵山涧红梅。
打量许久,只从她眼中看到担心,看到愧疚,看到不舍,再无其他。
杨恭心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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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她还小,愿意如此,已然是上天恩赐。他还奢求旁的什么呢。
“没什么不同。月前之言,是我因犹豫徘徊,愧对于你而致歉,今日之言,是你因……”原本挂在嘴边的“欺骗”,他不忍出口,“因为你的缘故,担忧、致歉,俱是朝着好好过日子前行,没什么不同。”
崔冬梅更为不解,但她心中优思盖过不解,并未发问。
“如此甚好。我们都有错,我们都改过,往后……往后……你若是后悔,可不能埋怨我。”
虽依旧几分骄横在脸,却能从她眼中看出小心翼翼。
杨恭将她手反握住,“使你害怕至此,是我不好。此前或是没顾忌到此,但从我知晓至今,已然数月,你依旧如此害怕,着实是我之过。人言不可信,且待日后,看如何行事便是。在此,我还有一言,想要说与你听。不论我是不是陛下,他是太子还是临淄王,落子无悔。纵然世事难料,变化莫测,但有一条,朝前走,莫回头。”
良久无言。
待平复之后,崔冬梅懒懒散散问道:“临淄王之事,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你心中已有主意,我说什么你也不信,赶明儿你好些,来立政殿看看,左相几人如此议论此事便是。”
她想了想,觉得可信,点点头。
二人说着说着,又说起尚未完成的中衣。
杨恭将衣袍捡起来,“我依稀记得,浮云殿也有一件中衣。瞧着像是还未做好,只是剪了个样子,纹样一个也没。那日我眼花,想来是没看清,好好一件中衣,被剪下好几个口子,像是不想要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宫婢做下的祸事,要是让我知道,我定要去问问,我尚衣局的料子,寻常百姓不能得见,那里是一个小宫婢可以随意浪费的。”
糟糕,这不是那日发现花样子,气狠了,吩咐丫鬟绞烂的衣袍么。
崔冬梅心道一声:难怪难怪,这两日做袍子总有几分轻车熟路,她分明于此一道并不熟稔。
她想反驳,不想应承这话,余光却瞄见杨恭笑的很是开怀,知道这浪费布料的宫婢是她。
崔冬梅惊讶,未及说话,一股子心酸涌上心头。较之害怕陛下后悔,更是害怕这股莫名而来的心酸。
不知它从何而来,不知它去向何处。
“我!”蓦地她想到陛下给柳五娘子准备的花样子,“哼,不过是件尚未完成的中衣,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眼前这件做好了,补上便是。堂堂陛下,富有四海,在乎几件衣衫料子。哼!怎的,也不说说你自个儿,费尽心思给人小娘子做花样子,作风筝,到头来一场空。哼!”
崔冬梅生气。然而,杨恭笑意更甚,“你如此在乎花样子?过几日我也给你画几个。”
“稀罕!我不要,什么旁人不要的烂东西。”
男子循循善诱,“怎的,刚才说到临淄王你还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一说到素昧平生的柳五娘子,你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像是和柳五娘子有仇。”
“哟,我还没提她呢,你倒是说起来了?怎的,想要在皇城,给柳五娘子上柱香么!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委实忍不住,杨恭笑出声来。
崔冬梅火气大,心口酸得厉害,突然起身,“笑什么笑,小心我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