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贞吓得连忙扯了一下萧南瑜的袖子,强行打断了他的惊人之语。
若姜家与陆家真的退了亲事,萧南瑜为了对名节被毁的姜沐言负责,从而站出来说这番话,宋令贞绝对不会阻止。
可眼下陆家的当家主母万氏,只是看着想退亲的样子,并没有下定决心一定要退亲。
这种时候,萧家不能横插一脚进去,否则会被人诟病有抢亲之嫌。
且在相府门口看到姜沐言与萧南瑜对视的宋令贞,也仅仅只是怀疑他们有猫腻。
怀疑,并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所以萧南瑜站出来想要求娶姜沐言之语,宋令贞一小半是怀疑萧南瑜有私心,更多的则是以为,萧南瑜在主动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萧南瑜确实是抱了姜沐言,虽说是为了救她,但抱了就是抱了,姜沐言的名节也确实因此被毁。
若陆家执意退亲,姜沐言落得无人敢娶的境地,就是萧南瑜不想娶,宋令贞和萧家也会逼他娶。
萧家儿郎向来顶天立地,绝不能是一个敢做不敢当,毁了她人名节就弃之不管的懦夫。
宋令贞阻止萧南瑜的另一层深意,还是心疼自己儿子,担心萧南瑜并不心悦姜沐言。
他这个时候为了责任提出求娶之意,万一气得万氏当场退亲,而姜家权衡之后,将姜沐言与萧南瑜的亲事就此定下,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宋令贞心中,还是希望萧南瑜能娶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
而不是屈服于形势被赶鸭子上架。
所以,姜沐言和陆承彦青梅竹马,若他们的亲事不受影响,明年依然会定亲。
这是最皆大欢喜的结果。
稍微不好的结果,是陆家介意并执意退亲。
若那样,萧家再让萧南瑜娶姜沐言也不迟,这样既不得罪陆家,也不会得罪姜家。
无论怎么样,姜陆两家的亲事退与不退,萧家都不能在结果出来之前表明态度。
否则陆家以为萧家抢亲,姜家也有可能会认为原本可以不退亲,是萧家横插一脚,才会导致姜陆两家退亲。
那样萧家会落得两头不讨好,一下将姜陆两家都得罪的境地。
宋令贞在顾全大局,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一锤子敲碎了自己儿子的决心。
“相爷,姜夫人,若姜大小姐因此被退亲,我萧家定会负责到底。”
及时打断萧南瑜的宋令贞,雍容庄重的看着姜文櫆和陆巧,替萧南瑜将未说完的话补充完。
负责到底有让萧南瑜娶姜沐言之意。
但又不仅仅只代表着这一个意思。
宋令贞给萧家和萧南瑜留了一条退路,也给姜家和陆家留了一条退路。
被强行打断的萧南瑜,凝视着宋令贞,抿唇未再言语。
其实他明白宋令贞的顾虑。
萧南瑜也知道,他的表态或许急切了些。
但万氏将话说得那么难听,又话赶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他为了萧以舟和萧以星这两个孩子,怎么也得站出来表个态。
同时也是为了提醒万氏。
姜沐言没她说的那么不堪,更不会沦落到无人娶她,只能攀着陆承彦被陆家拿捏的境地,有些话就不要再说出来戳人心窝子了。
万氏看着萧南瑜和宋令贞,心道可惜宋令贞太谨慎,没让萧南瑜把话说完。
否则萧南瑜的话落在她手上,又是一个把柄。
万氏隐约能猜到,萧南瑜在这种关键时刻站出来,是想说什么话。
少年人终究还是太嫩,太意气用事了些。
“话说得好听,世子夫人倒是说说,面对名节被毁的姜家嫡长女,你们萧家要如何负责?”
万氏心底里,还是不想让陆承彦娶失了名节的姜沐言。
姜文櫆是当朝权相,与姜家结亲确实对陆家有好处,对陆承彦的仕途也有很大助力。
但她夫君是吏部尚书,就算没有相府扶持,陆承彦的仕途也不可能多差。
为了一个锦上添花的亲事,让陆承彦娶一个丢失名节的妻室,万氏替自己儿子不值,不甘。
她的儿那般优秀,就是尚公主都绰绰有余,焉能委屈自己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
是以心疼儿子的万氏,想逼萧南瑜将愿娶姜沐言的话说出来。
一旦萧南瑜说他会娶姜沐言。
万氏回去就能将姜沐言早和萧南瑜苟且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陆承彦,逼他同意退了这门亲。
一个还未成亲就红杏出墙的女子,娶进家门是要祸害整个家族的。
她不允许那种事发生,不能让名节被毁的姜沐言进她陆家的门。
“萧家如何负责由姜家来做决定,就姜家大小姐被我儿毁了名节一事,不论姜家让萧家作何弥补,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与忠君护国护民相违背之事,萧家都一力承担,负责到底。”
宋令贞这一番话,等于是将萧家的底线光明正大的露了出来。
原本登相府大门之前,宋令贞还想着从相府出来,陆府她也得去登门拜见一下。
但今日万氏的所作所为,让宋令贞打消了这个念头。
严格说来,姜家和陆家的亲事未曾正式定下,姜陆两家就还不是亲家。
姜沐言的名节也只与她自己和姜家有关,跟陆家没有任何关系。
萧家去陆府致歉,是萧家仁厚,是萧家深明大义。
就是不去,萧家伤害的是姜家嫡长女的清誉,只跟姜家道歉也无可厚非,他人置喙不了什么。
“世子夫人言重了,名节在我姜文櫆眼中,远没有我女儿的性命重要,姜家不会让萧家对此事负责。相反的,是我姜家应当好好地感谢萧家与萧家大郎。改日姜某一定携妻女登门致谢。”
姜文櫆说完,儒雅谦和的朝宋令贞与萧南瑜长揖一礼。
姜文櫆是长辈,萧南瑜哪里敢受他的礼,忙避开他的礼,又对他长揖到地还礼。
宋令贞也忙还礼,道:
“相爷也言重了,是我儿行事不稳妥,害得姜家嫡长女失了名节,又怎敢当姜家一声谢。”
万氏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你一礼我一礼,相互谦和气氛融洽的这一幕,脸色阴沉的可怕。
“相爷和世子夫人可真大度,你们在这里谢来谢去,丝毫不把姜沐言名节被毁之事当一回事,敢情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我陆府一家承担责任,就我儿一人受委屈娶不清不白的女子呗?”
万氏阴恻恻的冷嘲热讽着。
若非她还端着自己名门贵妇的身份,怕是能气得和市井泼妇一般破口大骂了。
一个个都大度不在意,连要娶姜沐言的陆承彦都不介意,敢情天底下就她一人在意?
一个女子名节被毁,多么重要的天大事情,再严重点可都要浸猪笼的,他们竟然都不在意?
有那么一瞬间门,万氏觉得他们都疯了。
全都疯了。
她儿子陆承彦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竟然要娶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
陆巧看着万氏,眉头皱得死紧,双眼中的怒火都快压不住了。
她姓陆,万氏是她大嫂,陆家是她的娘家,陆承彦是她的侄子。
在万氏第一次言语侮辱姜沐言的时候,她一直顾及着两家的亲戚关系,硬生生忍了下来,还试图圆场缓和一下气氛。
可万氏再一次出言侮辱姜沐言的时候,她忍了又忍,终是再也忍不住了。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姜沐言都还没过门,万氏就这样欺辱她,等她真的过了门,万氏还能给她好果子吃?
陆巧虽也重视女子名节,可姜文櫆说得对,名节再重要都没有女儿的性命重要。
于是乎,气极恼极的陆巧一开口,话比万氏还狠:
“陆夫人既口口声声称自己儿子受委屈,那便不要再委屈你儿,委屈陆家了,这亲事便就此作罢吧!从今日起,我女儿姜沐言与你儿子陆承彦,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这一刻,陆巧是真的动了退亲的念头。
她是相府主母,头顶上也还有个婆母,虽是继室婆婆,可她长年累月也得尊着敬着。
相府的老夫人对陆巧说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她都时常觉得受气。
万氏现在就如此折辱姜沐言,若姜沐言真的嫁给陆承彦,有万氏这种婆婆在后宅压制着她,岂不是要将她磋磨死?
若姜沐言嫁进陆家必受委屈,陆巧宁愿她不嫁。
哪怕陆承彦再好,可女子是要在后宅内院讨生活过日子的,有万氏这样一个婆婆,纵使陆承彦再护着她,她婚后必定也会在万氏的百般磋磨下阴郁而终。
陆巧气愤难当,她嫁女就算不为了女儿的荣华富贵与终生幸福,也绝不是为了让女儿去送死的。
陆巧的狠话掷地有声。
姜沐言猛地扭头看着陆巧。
她心惊于自己母亲竟会说出这样一番狠绝之语。
陆家是陆巧的娘家,她这一番话太决绝了,相当于与娘家彻底翻脸,日后要再有往来恐都难了。
万氏无比震惊的瞪着陆巧。
她简直不敢相信,陆巧竟敢说出这些话来。
受委屈要娶不清不白女子的人是她儿子,她还没放狠话,陆巧反倒先委屈上了?还敢反过来呛她?
“好……”万氏气到手指颤抖的怒指着陆巧,“好!陆巧你记住你今日的话!退亲可是你亲口说的!你最好别后悔,别回头求陆家,求我儿娶你女儿!”
其实陆巧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门,是有一点后悔的。
可万氏这一怒指着她鼻子,她脾气也上来了。
再加上她朝姜文櫆看去,发现姜文櫆丝毫没有责怪她贸然退亲,且也没有要挽回亲事的意思,她便也狠狠心,咬牙道:
“是我说的!我家女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人,被人戳脊梁骨,也绝不求你们陆家娶!”
“好!好得很!”万氏可谓是气到头顶都要冒烟了。
陆巧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不同意退亲,反倒像是她舍不得姜沐言这个儿媳一样。
一个不清不白名节被毁的儿媳,她才不稀罕。
“退亲就退亲!你们以为我稀罕你们家的亲事?退!今日必须退!”
心底里本就不打算要这门亲事的万氏,也突然果决了起来。
但她果决完,看到眉头紧锁的姜沐言,忽又想起临出门前,她对陆承彦做出的保证。
她跟自己儿子保证,今日绝不会替他退了姜沐言的亲。
万氏想到陆承彦冷心冷情的性子,又想到他从小到大独独给予姜沐言的温柔与贴心,她心里就迟疑了一下。
万氏看着姜沐言,又起了为儿子退一步的念头。
这个退一步,自然不是委曲求全不退亲。
而是今日不退亲,要退也改日再退。
于是乎,万氏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语气稍微缓和的对姜沐言道:
“你的意思呢?也想退亲吗?”
萧南瑜眉心微动,一直安静听着姜陆两家要退亲的他,转眸朝姜沐言看去。
宋令贞、陆巧也都看向了她。
骤然成了众人焦点的姜沐言,眼睛看着陆巧,脑子里却交替浮现出好几个人的脸。
一会儿是陆承彦冷沉的俊脸,一会儿是萧以星、萧以舟可爱的小脸,一会儿又冒出了萧南瑜的清隽容颜。
如果今日就此退亲,她也就不用再备受煎熬,一边觉得对不起陆承彦,一边又小心翼翼的藏着萧以星和萧以舟。
可另一方面。
姜沐言太清楚陆承彦对她的心意了。
她也很清楚,今日万氏上门退亲,陆承彦恐怕是不知道的。
遇刺那日,陆承彦明确跟她说过,他不介意她被萧南瑜抱过。
若她在明确知道陆承彦不介意的情况下,还枉顾他的想法同意退亲,姜沐言会觉得自己更对不起陆承彦了。
可若真的退亲了。
她今日的困境也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姜沐言深吸一口气,白净细嫩的右手悄然握紧了小拳头。
“我……”
就在她下定决心的一瞬间门,姜文櫆却率先一步开口了。
“陆夫人,我姜文櫆的女儿不愁嫁,我姜家嫡长女与你家嫡长子的亲事并未正式定下,两家既没有交换庚帖,也没有交换过信物。你就是不想让他们成亲,严格意义上也上升不到退亲的高度,顶多是议亲没议成。”
姜文櫆一开口,重新定义了退亲这一件事。
姜沐言和陆承彦还未定亲,就算要拆散他们二人,名义上也不是退亲,就是议亲没议成而已。
万氏看着温文儒雅却压迫感十足的姜文櫆,心里咯噔了一下。
但姜文櫆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
“此时此刻的姜沐言更不是你陆家的儿媳,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对她颐指气使,你登门既是奔着嫌弃她数落她来的,我相府可没空招待。”
万氏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色厉内荏道:
“姜文櫆你什么意思?要赶我走?”
姜文櫆是丞相没错,但论亲戚关系,他是万氏的妹婿。
所以心里不痛快觉得自己被人撵的万氏,端着大嫂的名头直呼了姜文櫆的名字。
“对,赶客。”姜文櫆语气平静,却是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
“议亲没议成,两家再无即将成亲家的关系,陆夫人又对我嫡长女指指点点,我相府容不下陆夫人这尊大佛。”
姜文櫆说完冲门口喊了一声:“王管家,送客!”
一直守在正厅大门外的王管家,立即迈入正厅门槛。
他走到万氏的面前,毕恭毕敬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陆夫人,请。”
万氏都快气炸了。
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登门,非但没得到姜家人的解释,反而会被扫地出门。
“你、你!”万氏不走,愤怒的手指指着姜文櫆,“姜文櫆,我是你大舅哥的妻子,是你大嫂!你敢撵我走?”
“大嫂那又如何?撵的就是你。”姜文櫆语气平静,毫无波澜起伏,对万氏道,“另外奉劝你一句,把手放下,再指下去,你这根手指头能不能保住,我可不敢保证。”
和平静又冷漠的姜文櫆相比,越发衬得万氏气急败坏,有失风度。
万氏吓得一下缩回手,食指牢牢攥在掌心里。
正厅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姜文櫆是姜家家主,他要赶客人走,姜家人不敢阻止,被气急了的陆巧更是不想阻止。
而宋令贞和萧南瑜,他们身为客人,母子两都默契的心想,他们不被赶走就不错了,哪里会去管万氏的事。
“陆夫人,请吧,让人架出去有失您体面。”
王管家恭恭敬敬的又请一次,想让万氏自己走出去,那样大家都省心。
否则真把万氏架起来丢出相府,两家面上都过不去。
万氏真是气到头顶都要冒烟了,连相府的一个下人都敢对她指指点点。
“好!姜文櫆、陆巧,我会牢牢记住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的!你们最好别后悔!”
万氏怒不可遏的放下狠话,转身就走。
她走得风风火火,连背影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万氏这一走,相府正厅安静了下来。
宋令贞有些尴尬,她实在是没想到,今日登相府大门会闹出这种事。
她本来想着,大不了她就被姜家撵出去。
没成想现在被撵出去的是陆夫人万氏。
“世子夫人,请坐。”
姜文櫆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风度翩翩的抬手示意宋令贞坐下。
宋令贞浅笑颔首,默默坐回了椅子上。
萧南瑜也默不作声的坐下。
姜沐言搀扶着愤懑又哀伤的陆巧,也坐了回去。
姜文櫆坐下后,温文尔雅道:“让世子夫人见笑了。”
“没有没有。”宋令贞柔和一笑,歉意道,“是我感到抱歉才是,若非我儿莽撞,也不至于让姜家遭遇这些事,还伤了姜陆两家的情分。”
“世子夫人太客气,令郎救我女儿一命,萧家无论如何都不该感到抱歉。”姜文櫆摇了摇手道,“至于姜家与陆家的事,暂且不提也罢,世子夫人不必替我们忧心。”
姜陆两家的事,不管亲事是否真的作罢,宋令贞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能插手干预。
宋令贞登门是来致歉的,结果相府不需要萧家的道歉,还说要谢谢萧家。
于是乎,在尴尬又相对融洽的氛围中,姜沐言和父母一起送宋令贞、萧南瑜出门。
宋令贞留下了给姜家致歉的厚礼,也带走了陆巧准备去萧家道谢的厚礼。
双方长辈都在,姜沐言和萧南瑜没说上话,两人也没敢和对方说什么。
萧南瑜在一跃上马,准备离去时,转头朝姜沐言看去。
姜沐言也在看他。
两人视线隔空相撞,眼神都有些复杂与沉凝。
萧南瑜几不可查的轻轻颔首,一夹马肚护在马车旁,和宋令贞一起离开相府。
目送着萧家马车离开。
立于相府朱漆大门前的姜文櫆,抬手拍了拍姜沐言清瘦单薄的肩膀,似安慰又似解释的说道:
“乖女,像万氏这般厉害的婆母,若你与承彦的亲事不变,将来你真嫁入了陆府,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你可明白?”
姜文櫆的语重心长,姜沐言懂。
她微低着头,轻轻点头:“爹爹,我明白的。”
舅母万氏,往日待她挺好的,可往日的好,或许只因她是万氏的外甥女。
经历了文德门一事,当万氏用儿媳的目光审视她时,即使往日在她眼中的外甥女有多好多好,可失了名节的外甥女,即使再好,也是不够格当她儿媳的。
“阿言,你放心,你的亲事,为父定不会让你受苦。”
姜文櫆宽慰着情绪低落的姜沐言。
姜沐言嘴角浅浅扬起,乖巧道:
“我知道的,爹爹疼我,定不会让我受委屈。”
女子名节被毁,也不是所有父母都会像姜文櫆这般护着女儿的。
有些父母为了不让名节被毁的女儿,连累家族其他子女,有将人匆匆低嫁的。
有送去家庙清修,让女儿青灯古佛一辈子的。
也有直接将女儿浸猪笼,沉塘以死证清白的。
姜文櫆没有那么做,他不在乎姜沐言名节被毁,也不在乎旁人对姜家指指点点,姜沐言依然是他最疼爱的嫡长女。
姜沐言由婢女送回扶摇阁。
她走后,陆巧就小小声的对姜文櫆道:
“夫君,阿言和阿彦的亲事,当真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姜文櫆反问她,“你想将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送到陆府去给万氏这个婆母虐待?”
“我当然不想,可这事阿彦应当不知晓,他能同意退……不定亲?”
退亲二字差点脱口而出的陆巧,想到姜文櫆的话,又连忙改了口。
退亲的名声总归不好听。
姜沐言和陆承彦若真的无法成亲,还是不要将退亲这两个字扣在女儿头上的好。
毕竟严格来说,她与陆承彦也确实没定亲,怎么也算不上是退亲。
“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氏不同意他和阿言的亲事,承彦他能如何?他敢忤逆父母,为了阿言与父母反目不成?”
姜文櫆并不担心,但也没他自己说的那么乐观。
陆承彦是个什么性子什么样的人,姜文櫆心里有数。
陆承彦再冷心冷情,孝字当头,他或许会在某些地方忤逆父母,但绝不可能和父母反目。
他是陆家子,陆家的嫡长子,他肩头扛着陆家整个家族的期望与责任。
他就是再心悦姜沐言,也不可能为了她背弃整个家族、宗族,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且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即使再有才华,也不可能在仕途上走得远。
更何况陆承彦羽翼未丰,他还需要陆家的庇护。
陆承彦脱离不了陆家,但他也绝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这门亲事,不可能这么干脆果决的散了。
或者说就算两家父母都不同意成亲,陆承彦对姜沐言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哎,你说的我也都明白,就是这事太突然了,我总觉得……有点不真实。”陆巧长吁短叹着。
她刚得知萧南瑜为了救姜沐言而抱过她,结果万氏就来闹了这么一通。
闹得她脑子发胀,还没怎么捋清楚,大家话赶话,亲事就这么散了。
哎。
回扶摇阁的姜沐言,在回廊上走着走着,忽而停了下来。
她扭头看着开满了荷花的小湖,眼神有些空洞。
万氏得知她被萧南瑜抱了一下,且是为了救她性命的情况下才抱的,万氏都大发雷霆,无法接受。
若万氏知晓了萧以星、萧以舟的存在,知道她和萧南瑜还有两个孩子……
姜沐言闭了闭眼。
她和陆承彦此生恐怕真的是无缘了。
闭眼良久的姜沐言,缓缓睁开眼睛,神色恢复了清明,却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好像已经窥见,她没能和陆承彦成亲的一些因素了。
或许除了姜家、萧家出了一些事,陆家本身也有一部分原因。
爹爹说的是对的。
舅母万氏其实没那么好相处,她若带着满身污点嫁进陆家,万氏这个婆母对她肯定不会好。
姜沐言又叹了一声,抬脚回扶摇阁。
姜沐言回扶摇阁没多久,今日并没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红桃,知道了正厅发生的事。
红桃火急火燎的冲进扶摇阁上房,啪的一下就跪在了姜沐言的面前,焦急道:
“大小姐,你怎能与表少爷退亲呢?表少爷那般爱慕你,真心待你,退了亲他会伤心的!大小姐你快想想办法挽回亲事啊!”
姜沐言懒懒散散半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掀开眼皮就看到欲哭欲泣的红桃,她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和娘不看好这桩亲事,我有什么办法。”
“可是相爷和夫人以前很看好的啊!大小姐,你去求求相爷和夫人吧,相爷最疼你了,他肯定会同意的!”红桃哀求道。
姜沐言看着情真意切,着急上火想要促成她和陆承彦亲事的红桃,杏眸微眯的反问道:
“红桃,你为何非要我嫁给陆承彦?”
红桃眸光闪烁,心虚的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道:
“奴婢是为了大小姐好,表少爷对大小姐真心真意,错过表少爷,大小姐一定会后悔的,这辈子肯定再也遇不到表少爷那般好的郎君了。”
姜沐言蹙眉,看着一心一意替陆承彦说好话的红桃,眸色深深地审视着她。
“红桃,你是我的丫鬟还是陆承彦的丫鬟?”
姜沐言半躺的纤细身子骨坐起身,神色凝重的看着红桃。
红桃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忙磕头回答道:“奴婢自是大小姐的丫鬟。”
“既是我的丫鬟,便不能吃里扒外,做着姜家的丫鬟,拿着姜家的银子,操着陆家的心,你可明白?”
姜沐言敲打着红桃道。
“……奴婢明白。”红桃眼角沁出了泪水,不敢再多说什么。
当天傍晚。
陆承彦登上相府大门,先是见了姜文櫆,没多久又想见姜沐言。
消息传入芙蓉阁,姜沐言垂眸思量片刻,让小丫鬟去回禀,她不见。
红桃又错过了此事,当她得知姜沐言不见陆承彦之后,她瞒着姜沐言急匆匆的去了前院。
她自觉幸运的是,她看到了身影落寞正准备离府的陆承彦。
红桃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裳,又理了理发髻是否散乱,这才朝陆承彦走去。
“表少爷。”红桃走到陆承彦身旁,恭敬福礼。
陆承彦见来人是姜沐言的贴身丫鬟,以为是姜沐言派她来的,立即道:
“你家大小姐可是愿意见我了?”
红桃看着想见姜沐言却见不到的陆承彦,在心里埋怨了一下姜沐言,这才掐着嗓子柔声解释道:
“表少爷,大小姐并非是不想见你,只是她这些日子夜夜梦魇,形容憔悴,不想让表少爷看到她憔悴不堪的容颜,这才回绝了表少爷的请见。”
陆承彦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
女为悦己者容,她不是真的不想见他便好。
“她可还好。”陆承彦问红桃。
“……不太好,大小姐很伤心,相爷和夫人要退了表少爷的亲事,大小姐无能为力只能暗自神伤。”
红桃打着为了姜沐言好的名义,试图以自己的力量挽回他们的亲事。
至少她得让陆承彦知道,姜沐言不想退亲,姜沐言也是心悦他的。
只有这样,陆承彦才不会轻易放弃这门亲事。
陆承彦听到姜沐言暗自伤心,眉头又蹙了起来,道:
“你去回禀阿言,我真的想见她。”
有些事有些话,陆承彦必须亲自和她说清楚。
“……”偷偷跑来见陆承彦的红桃,哪敢去回禀这些话,她想了想只能道,“表少爷,大小姐今日不太方便见你,你改日再来可好?”
陆承彦见她为难,以为姜沐言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没再强求。
他又跟红桃了解了一下姜沐言的状态,这才形单影只的离开相府。
这一夜。
姜沐言许是白天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幔帐,眼皮子又轻又缓的眨啊眨,就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月上枝头,约莫子时的时候。
她忽听窗棂处传来细微动静,条件反射的朝窗棂看去。
结果这一看,她又看到了一个修长黑影翻窗闯入了她的闺房。
“……”姜沐言杏眸微睁,心里惊讶,嘴上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一点尖叫喊人的想法都没有。
心头只有疑问,又是萧南瑜?
除了他,也没人会夜闯她闺阁了。
熟练翻窗而入的萧南瑜,轻手轻脚关窗棂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耳力极好,听出了拔步床上的细微呼吸声不对,姜沐言好像还没睡。
萧南瑜关好窗棂,站在窗边看向垂在拔步床前的纱幔,轻声问:
“你还没睡?”
“……”姜沐言沉默了一瞬,果真又是萧南瑜,怕惊醒外间门的红桃,她也轻声回道,“没。”
萧南瑜也默了一默,抬脚朝拔步床走去。
姜沐言看着一步步走到她床前的萧南瑜,再次轻声道:
“你怎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