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在城门外焦急等候,见到宁勖一行的车马过来,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小半下去,他忙打马上前,宁勖的马车直接驶了过去。
坐在车辕前的常山,朝后指了指,便袖手佝偻着背,躲避飞来的细碎雪花。
又下雪了。
赵先生愣愣望着经过的马车,落回去的心又倏地提起,忐忑不安。
“叔父。”赵穗从车窗探出头,欣喜地喊了声。
赵先生连忙打马过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赵穗,眼眶迅速红了,一叠声关心问道:“阿穗,你可还好?”
“我没事,叔父放心。”赵穗忙安慰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赵先生舒了口气,道:“下雪了,外面冷,我们回去再说。”
进了广陵城,一行人住进了原广陵城刺史的宅邸,赵先生安排好赵穗住在后院,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赶去了前院。
宁勖洗漱更衣之后,正在书房与几个部将议事,常山守在门外,靠在廊柱上养神。
赵先生走上前,小声问道:“公子有事?”
“公子先前本来要找你,后来又没让我来,说是等你忙完了,自己会来,你快进去吧。”常山摆摆手道。
赵先生点了点头,忙走到了门边,清清嗓子喊了声:“公子。”
“进来吧。”宁勖声音从屋内传来。
赵先生听宁勖声音寻常,忙进了屋,上前抬手见礼之后坐了下来。
宁勖示意部将继续说广陵城的战况,以及宁氏大军的折损。赵先生负责军饷粮食辎重等差使,等部将说完,他道:“广陵城留下的粮食不多了,若再攻打京城,若久攻不下,恐将面临断粮的情形。”
广陵城原本可以很快攻下,因着沈九的原因,拖延了好些时日,损耗巨大,他们的粮草所剩不多。
“在下给平江城写了信,等行山筹措好送来,约莫要到开春之后。”赵先生望着宁勖越来越冰冷的神色,忧心忡忡道,
宁勖只唔了声,“我知道了。”
几个部将退下,赵先生留了下来,上前长揖下去,道:“多谢公子救了阿穗,阿穗是哥哥嫂嫂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亦是赵氏最后的根。要是阿穗出事,在下实在无颜面对兄嫂,面对赵氏的列祖列宗。”
宁勖淡淡道:“我也将阿穗当做亲妹妹般看待,救她,不过是应有之举。先生无需客气。”
赵先生顿了下,直起身,肃然道:“公子,在下只后悔自己思虑不周,让阿穗陷入了危险。在下并不后悔让阿穗前来之事,在下始终以为,郗氏女不可信,公子在郗氏女身上费尽心神,着实不可取。”
宁勖神色平静,直视着赵先生,道:“我得先生以及赵氏照顾,甚是敬重感激先生。在打仗公务上,我从不独断专行,会听取先生的意见。”
他停了停,声音沉了下去:“郗氏女乃是我的私事。在私事上,我从不接受任何外人言,更不会被任何人、事所左右,无论好坏,与人何干!”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宁勖身上透露出的寒意,让赵先生脸都白了。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虽有他们的照佛,宁勖自己却实实在在从死人堆中摸爬滚打长大,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的主意极大,却也极有章法,聪慧过人,身边迅速聚拢了一堆效忠追随的能人志士。
宁勖并非无情之人,他念旧情,待赵先生他们等老人很是尊重。
他的态度强硬且明确,赵先生深知再说下去就伤了情分,神色黯然道:“是在下逾越了,请公子莫怪。”
从书房出来,常山从灶房提了食盒准备送进屋,见他脸色不好,犹豫了下,劝了句:“先生,儿孙自有儿孙福。”
赵先生看了常山一眼,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阿穗。”
常山便没多说,提着食盒进屋,摆放在几案上,道:“公子请用饭。”
宁勖放下文书,拿了拐杖杵着过来,道:“去查一下,沈九以前住在何处。”
常山应是退了出去,过了一会进屋回禀道:“公子,沈九住的宅邸,离此处约莫一炷香的路,宅邸不大,很是精致。沈九逃走之后,宅邸中的仆从都跑了,如今有兵丁看守着,照着规矩未动。”
宁氏军规,攻城之后,绝不许进宅邸烧杀抢虐。且官员等的宅邸,更不许擅自闯入翻动,恐重要信函,公文卷宗,书画古玩等被损坏。
“嗯,备车,我去看看。”宁勖放下了碗筷,道。
外面雪下得大了,宁勖腿还伤着。常山本来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前去安排车马。
*
一路奔袭,到了傍晚,雪下得实在太密,路滑,看得不甚清楚,沈九一行,便只能寻了个小镇打尖歇息。
小镇只有一间小客栈,因着打仗,客栈关着门。
沈九的亲卫阿奴很是嚣张,上前哐当当敲开门,吆喝道:“出去出去,都出去!”
东家看到他们这群兵将,哪里敢惹,赶忙将客栈让了出来。
阿奴领着人前来伺候沈九下马车,红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沈九握住郗瑛的手。
“将军,到客栈了,属下伺候你下车。”阿奴恭敬地道。
沈九的手,终于缓缓收了回去,红福呼了口气,偷偷抿嘴笑了下。
郗瑛白了红福一眼,跟着下了马车。她身上衣衫脏乱,外裙拿去堵沈九的伤口丢掉了,只穿着单薄的绸裤,走在风雪中,冷得直打哆嗦。
两间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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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九当仁不让住了一间,另外一间,阿奴还是很有眼力见,留给了郗瑛。
郗瑛进了靠西边的屋,刚坐下来,门被敲响了。
红福前去开门,阿奴站在门口,板着脸道:“娘子请去伺候将军。你,去烧水做饭给将军吃。”
“你去给我们买几身干净衣衫来。”郗瑛抢在红福骂他之前,飞快地道。
阿奴挠了挠头,憨憨道好吧,“我去给你抢几身来。”
“不是抢,是买!”郗瑛无语至极,朝廷兵难道都是些匪兵?
不过,阿奴是沈九的亲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阿奴又板下了脸,不知他嘟囔了句什么话,扭头走了。
红福气得直哼,“还是常山好,常山比他斯文多了!”
郗瑛道:“别生气了,赶紧烧水做饭,我们吃了好生睡一觉。”
灶房有些柴禾米面,红福烧了热水,对付着煮好了炊饼汤,郗瑛帮着提了热水炊饼汤进屋,阿奴回来了。
阿奴拿了两身粗布衣衫,站在门口,鼻孔朝天道:“买的!”
衣衫崭新,估计是他又砸开了哪间铺子,郗瑛懒得理会他,关上门,擦洗换衣。
木盆里的水渐渐变得浑浊,鲜红。血腥气散开,郗瑛闭了闭眼,屏住了呼吸。
白日的打斗,血,宁勖的决绝,在眼前浮过。
郗瑛努力克制住情绪,前去将窗棂打开一条缝,冰冷的空气钻进来,总算闻不到了。
红福看到了,难得没说话,端走木盆倒掉了血水。
吃完炊饼汤,都又累又困,沈九那边窸窸窣窣,不断有人进出,估计是阿奴在伺候。
两人挤在床上,郗瑛从广陵城中出来,基本没合过眼,倒在床上,几乎眨眼间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郗瑛被红福叫醒,她迷茫地睁开眼,撑着要起身,浑身酸痛不已,手臂一软倒了回去。
“红福,我身上好痛啊。”郗瑛捂着额头,哭丧着脸道。
“七娘,哪里痛了?”有人立刻道。
郗瑛听着声音很是熟悉,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努力抬起脑袋,看到沈九焦急的脸,她不禁诧异问道:“你好了?”
沈九脸虽还苍白,精神已经比昨日好了不少,他一瞬不瞬凝视着郗瑛,道:“我没事,七娘无需替我担忧。”
红福撇了撇嘴,呵呵道:“七娘,你看那边。”
郗瑛莫名其妙,顺着红福的指点看去。
地上铺着被褥,墙角铺了一床,脚踏边铺了一床。
红幅气鼓鼓道:“沈公子的身子是铁打的,半夜让阿奴将我从床上拽下来,让我睡到墙角去,沈公子睡在脚踏边,牵着七娘的手,亲自给七娘值夜呢!”